第60章凤姐儿的打算
不几日，黛玉的经绣好了，早早送到城外一处京中高门女眷常去的落梅庵里供上，这便到了七月十五，李之戎与黛玉进宫，被李凤清带到皇宫外南苑的道观里看法会。七月本系祭奉先祖之月，李凤清已卜定日子祭祖，却不是今日，今日乃中元之日，他只带了李之戎、李幼虎、黛玉并自家三个儿子、五个公主一起往南苑青云观给先皇后烧寒衣，烧完冥器彩衣，李凤清命宫中老嬷嬷陪伴黛玉和五位公主回宫放河灯，自己与两位兄弟又给母亲上香，等老道人做完法才往道观后的河边放灯。
李凤清自懂事来，每年都会找人把他哥和他弟的河灯悄悄摘出来看看里头写得什么，若是愿望就帮他们实现，实现不了的就记着，李幼虎有时候是些神神叨叨的文字，有时候是让他哭笑不得的幼稚的气话——即使李幼虎已痴长了十来岁，那河灯的水平是半点也没有进步。李之戎的河灯一向是空的，他能陪他弟弟放河灯就不错了，指望他留个只言片语的就是奢望了，他又不大信这些，他只相信事在人为。李凤清看到那空白的河灯内芯时有些可惜，若他哥写个只言片语，这该是个多么好的讨好他哥的机会。
李凤清在那纠结哥哥的河灯时，黛玉已放完了河灯回到青云观，又在李之戎的安排下给林如海也烧好了寒衣，祭拜完毕，李之戎见她眼圈红红的，安慰道：“等我身体养好了，我带你回乡祭祖。”
“舟马劳顿，又何必。我相信我在哪里，父亲就在哪里。”
“话虽如此，终究还是亲眼见过的好。江南真美，他年若有机会，愿流连在江南，与春同住，埋骨山明水秀之处，亦是一件风雅事。”
在他身后跟上来刚刚好听到这句话的李凤清眼神微闪，歪了歪嘴，道：“哥，怎么停住了？侄女儿的事办完了么。”
黛玉忙福了一福：“回圣上话，玉儿的事办好了。”
“既然好了，早些回宫罢。明儿咱们要上朝，玉儿也要给皇后、太后请安，可拖不得。晚上风凉，不可久待。”李凤清说着便去攀他哥的手，触手一片冰冷，再一摸，果然还是白天的衣物，不曾加上衣衫避寒，李凤清安心要训他不知保重，当着黛玉的面，不好不给面子，只好忍着生气解下自己的外衫给他哥披上，又叫仁重再取两件大氅来给他父女两个加上，李之戎与黛玉谢恩，片刻后衣服取来了，各人各自披上，一行便启程回宫，黛玉与大公主李敦和向来交好，便同宿凤凰宫偏殿，李之戎与李凤清同卧，李幼虎住甘露殿偏殿。
是夜李之戎与李凤清对面敲棋，两人均是满腹心事，下得毫无章法。
“圣上。”
“嗯？”
“你有心事。”
李凤清漫不经心地落下一子，忽见他哥的领口滑开了一些，露出还有些红红的痕迹的颈子，于是伸手给他拢紧衣领，重新系好大氅，道：“你不也一样么。”
“我心烦都是小事，再要不也是家事。圣上烦的，多半是国事，怎能说一样。”
“嗯，天子的陵寝，确实是国事，可这也是家事。”
“陵寝？”
“我的盛陵已经在堪舆选址了。不过你说你想埋骨江南，我不想百年后和你分开，也不想委屈你留在你不想留的地方，那么只能将盛陵定在江——”
“圣上，你在说笑吗？”李之戎抬起眼帘，冷冷地看着他，“天子陵寝划在何地，关系家国命脉，岂能恣意妄为。百年之后，谁和谁葬一个园子，谁和谁一个墓穴，谁在内城，谁在外城，礼法森然已定，又岂可儿戏。”
“我只要你和我葬一个棺椁里，别的都不管。你和我在一起，与其他何干，不过就是在我的棺椁，塞一个你。我是不想偷偷摸摸地做，更不想做得太突然引起朝野动荡，不然我烦什么，直接下道诏书，管他人怎样议论。”
“您的打算如果真的宣之于众，怎么可能不遭人反对，不遭人诟病，不引起动荡？”
“正因为这一串问话的答案都是否，所以我才会有心事。不过……我现在高兴一些了。”
“是吗。被您连杀了三片的兄长可高兴不起来。”
“我开心是因为，你从头到尾，都没有反对我的打算。”
“我的反对，有意义吗。”李之戎提子的手僵在棋盘上方，他的手很白，苍白得近乎于玉版宣，手指纤长，指腹掌心留有一些顽固的茧子——曾经他也写得一手好字，抚得一手好琴，舞得一手好剑——当然现在已经都不行了。
李凤清抓住他的手，道：“当然没有。我说，你听，就好。不过如果你不反对，我会更加高兴。哥哥愿不愿意让弟弟每天都高兴呢？”
深夜的昏暗的烛光实在很美，它给房间里的一切都抹上一层珍珠一样的光泽，让李之戎的看上去如玉雕一般光华照人，也让李凤清看起来如一只猫儿一样温柔无害，鬼使神差地，李之戎很平和回道：“随你罢。不过好歹下完这一局。”
李凤清没有放开他的手，接下来，白子屠龙，李之戎一败涂地，李凤清直接挥开棋盘棋子，搂着他哥就上了床，自然一宿高兴无他话。
过了七月，便是贾母生日，黛玉八月初一往落梅庵里上香，取了供的经，八月初二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寿礼来到贾府，贾母心里欢喜，让黛玉务必住到十五才走，黛玉因和李之戎说定了八月出门散心，有些为难，便由周妈妈做主捎信给李之戎讨李之戎的示下，李之戎知道黛玉年纪小，正是贪玩的年纪，且那府里姑娘多，玩伴多，闲事少，俗务少，让她松快半月也好，故允了。黛玉、三春、宝钗、湘云并宝玉、凤姐儿等人皆欢喜不尽，湘云本要被她婶娘接了家去，黛玉说要留半个月，那边便也推了半个月，是以湘云尤为喜出望外。这半个月，周嬷嬷与常嬷嬷等人又从贾府摸了些消息，也无用多记，只贾琏那里的事反而更有趣些。
原来迎春打张府回来后，已将那府里的事与贾琏说清了，她惯不善言辞，也不会打听，在张府还是与自己外祖母处得多，对张府的事知之甚少。虽有张夫人的几句嘱托，倒还不如不说，那几句嘱托怎么听也不像好话。贾琏此时还在返程的路上，书信往来的也不甚方便，文字上的事，到底不如见了面一五一十地说清楚的明了。贾琏即便有心捡回和舅家的关系，也不得不掂量掂量情形。如今贾琏虽知舅舅家不曾忘了自己，到底多年不曾往来，也不知当初是为了什么事两家断了往来。对方是高门仕宦，儒林之首，出了名的清流文士，和自己完全不是一个地界儿上的人，贸贸然找上门去拜访，也不知对方是个什么意思，毕竟这么多年张家也没个只言片语的给他，关系几乎和陌生人无异，没通气就上门去怕反招不是。但要彻底丢开，他又不愿意，且不论张学士的地位能耐，单说那是他舅家，血缘相连，打折骨头还连着筋呢！怎么好不去？但是要去，这托辞、拜礼、见几分情面可就难办了。
凤姐儿自然想让丈夫与舅家恢复往来，这几日她打听过张家最近的做寿、升迁、嫁娶等红白喜事，预备按往年给林家送礼的规格备下礼物前去，又顺当又不失礼又可以看看对方的态度，只要不是反感，便可拉近些，偏张府最近万事没有，连个借口也没有，这事又不好和邢夫人说，贾琏人还在路上，和贾母说吧贾母正是做寿的兴头上，她自己七月事多人杂，也抽不出手来理这头。可巧她这里纠结的时候黛玉来了，上回还是她带迎春往张府去的呢，黛玉又是个剔透人，眼光贼准，身边的老嬷嬷也都是人精，她这件事，问问黛玉总没错。
于是八月初二，黛玉才拜了贾母，安顿好行李丫头，那边凤姐儿就带着平儿，捧着瓜果点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