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好兆头
他拼命的想忘记赵君文,想克制自己对公主的隔阂,他不想让隔阂变为怨恨,他怨恨公主也就随了赵衍复的愿,赵君文一定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他,赵君文用命换他平安,是想要他好好活着,而不是让他慢慢沦陷在怨恨里,成了赵衍复的刀。
他深呼吸着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没有回偏殿,他去了锦鲤池边的亭子里,他坐在亭子边上的木凳上,趴在栏杆上看池子里的锦鲤,池里的鱼儿自由自在的游着,偶尔浮到水面上一下,轻轻的荡开一圈圈涟漪。
这里的锦鲤池和皇家园林一样大,他没见过皇家园林是个什么样子,他也是听人说的,他看着这宽阔的池塘,宽敞大气,皇家园林应该也不过如此了。
他见识浅薄,没有什么远见,更没什么做大事的胸襟,要说他的好,那也只有长得好看,赵君文总是夸他好看,他说伎坊里的男伎和戏子不是比他更好看吗?
赵君文说他们长的都太像女子了,涂粉抹胭脂的,举止投足之间也都是一副娘腔做派。他有时照着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确实长得不像女子,但要说好看,他自己是看不出来什么的。
从前他总是因为样貌肤色而被针对,监工的人总是动不动拿他撒气,监工的人总是骂他长了副贱胚子的模样,他只好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的。
他把脸埋进自己的臂弯里,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尤其不让自己去想赵君文。
他每日喝很苦的茶水,吃很甜的东西,果脯他一样也不见,尤其是乌梅,他也不吃面食,小糕也不吃了,牛肉他也不吃了,可他还是会想赵君文。
每天睡前他都怀着期待的心情睡去,期待什么他也不知道,可每天都是一夜无梦,每天早晨醒来,铺天盖地的期待落空的感觉向他席卷而来,就这样日复一日,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已经淡忘了。
可从公主口中听到赵君文三个字,他还是放不下,赵衍复的话就像根刺,刺着他不能直视眼前的公主,赵君文曾经也很喜欢公主这个表妹的啊,幼时与公主的那一面,赵君文记了十几年,提起公主他言语间都是对公主的惋惜。
惋惜曾经的小公主变成如今的模样。
微风从池面拂来,轻轻的盖在他的脸上,他这才清醒了些,他慢步行走在鹅卵石小路上,兜兜转转的找不到回去的路,昭明府实在是太大了,他刚刚来的时候又心思混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来的,更不用提现在回去的路了,好不容易他才遇到几个婢子路过,赶紧上前问了路,他才走回到偏殿。
院子里那只笼中鸟又在活泼的上蹦下跳,并没有因为换了个地方而感到不安,他走到那只鸟面前,那只鸟又停下来歪头歪脑的瞧着他,不过没一会儿,它就不再瞧着他了。
他继续看着那只鸟活泼的动来动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进了院子,“公子,这是公主让奴送来的。”
他被婢子的声音吓了一跳,婢子也被他的反应给吓到了一下,他赶紧开口说道,“就放那儿吧。”
婢子把托盘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就退下了,他半晌才算是真的回过神来,他揭开托盘上瓷缸的盖子,里面都是些特制的鸟食,他回头看了看上蹿下跳的鸟,又回头看了看缸里的鸟食。
他拿起那缸鸟食,用小勺勺了些在鸟食罐里,那只鸟见有东西吃立刻不再上蹿下跳,安安静静的过来吃罐里的吃食。
他把瓷缸放回原处,盖上盖子,他坐在石凳上无意间看见托盘边上有一根签子,他拿起那根签子,签子上写了个叁字,他对这个签子上的叁字不明所以,他叫来刚刚送托盘的婢子,问这根签子是什么意思,婢子也不知道,她只是按公主吩咐把东西送过来而已。
他攥着那根签子,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去问公主,他去到正殿的时候陈恩也在,公主并没有在院子里休息,而是坐在正殿处理事务。
“来了?”公主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微笑的看着站在门口的他。
他跨过门槛走进殿中,径直走到公主身边的侧位坐下,他也不说这根签子的事情,公主抬手示意陈恩继续说,“公主,我们的人查到王氏有受贿卖国的事情,受贿的人是王信的弟弟,当年我们与匈奴血战的时候,王信的弟弟收了匈奴人的金子和美人,卖了我们的布阵图。”
“但是当时战况激烈,将领们一门心思都扑在要如何谋划才能胜,忽略了这件事情,王信得知后趁乱包庇了王封的叛国行为,还抹杀了证据,就因为王封卖国,那场战役我们险胜,数以万计的将士战死疆场,公主也险些被问责。”
“能找到证据吗?”公主摩挲着桌上的碧玺,语气不带任何起伏,陈恩低下头说,“正在搜寻,还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
陈恩的回答在公主的意料之中,“暗中调查,小心点,不要引起赵衍复的注意。”
“是。”陈恩欲言又止的说,“公主,臣有一事…”
“有事就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了?”
“安王妃怀有两月的身孕了。”公主摩挲碧玺的手一顿,陈恩又接着说道,“但王妃前两日小产了,稳婆和女医拼尽全力也没能保住孩子,王妃此后也不能再有孕了,王妃几乎悲痛欲绝,安王日夜都陪在王妃身边,王信也去了安王府探望王妃了。”
“赵季玄下的手?”
“是。”
公主冷笑了一声,“他厌恶我无情恶毒,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的人,亲生骨肉他都下的了手,他和我有什么两样。”
“可怜那王容安还对他痴心一片,心甘情愿的拉上王氏一族来给他加码。”公主提起王容安对赵季玄的痴情,满是对王容安的可怜可笑之色。
王封的通敌卖国的罪一旦坐实,王氏必遭灭族,王容安或许能在赵季玄身边逃过一劫,但没了王氏,王容安在赵季玄眼里就是个一文不值的存在,她的后半生都会在赵季玄的无情中悲惨度过。
倘若真寻不到证据坐实王封通敌卖国的罪,那迫于局势,公主只能对赵季玄下手,赵季玄若出事,必然会牵连王氏,王容安一样不会有好的结局。
王容安对赵季玄的情,就像是飞蛾扑火,明知不会有好的结果,还是不死心的想试一回,赌一把。王容安是将门之女,不是寻常女子,她定然看得清这些利害关系,可她愿意装傻又有谁能叫得醒她。
王信一直不肯站队就是害怕发生像德亲王那样成为众矢之的局面,可如今王氏一族到底还是成为了第二个德亲王府。
待陈恩走后,他才将那根签子拿出来放在桌上,“公主这是何意?”
公主低眸看着那根写着叁字的签子,“卫公子知道这根签子是从哪里来的吗?”
“臣不知。”
“从古佛寺里拿的。”
他一僵,“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公主拿起那根签子,“叁可是上上签,是个好兆头。”
“卫昀,过于放不下赵君文,又听了赵衍复的话,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你说对吗?”
他不语,坐在那里已经僵了身体,“我不介意你对赵君文有情,赵君文的最后一面我也让你见了,你要给他戴孝守灵穿白衣,我也允许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当这份情过于放不下后,王容安的痴情你应该看得明白,赵衍复说那些话给你听,你也应该明白他是什么目的,我的身边留不下这样的人,可我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你明白吗?”
公主又将那根签子放回桌上,推到他面前,他盯着那根签子,喃喃地说,“明白。”
他伸手将那根签子移到桌边,最后从桌上移落被他攥在手心里。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敢看公主一眼,他其实有些害怕和公主的目光相撞,公主的眼睛看似温柔淡漠,可一与她对视,便只会觉得她的目光犀利,仿佛能一眼看透你的内心,让人不自觉的产生畏惧感。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当他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站在正殿的台阶之下了,他只能仰望到正殿烛火的一点光芒。
公主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如果再继续放不下赵君文,那他就留不得了,王容安因情而拉上王氏一族是愚蠢至极,情深不能自抑,公主不希望他一步步沦陷,最后变成王容安那样愚蠢。
他回到偏殿,拿开了那个盖在盒子上的靠枕,拿起了那个盒子,他坐在床边捧着那个盒子,死死的攥着盒子的边角,攥得骨节发白,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