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枯萎
赵君文一大早就去赵华盛的院子里,他过后收拾好了才慢慢过去,原以为赵君文在会挺吵闹的,没想到赵君文竟然不在院子里,阿卿也不知去向,他踏进院子,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房里的赵华盛坐在梳妆台前。
因为怕赵华盛看见脸而伤心,赵君文把所有的镜子都拿走了,赵华盛面对着空空的梳妆台,拿起一串珊瑚珠手串,他认得这个手串,当初公主就是让他拿着这个手串来作为借口进王府的。
他没想到这个手串还有一串,赵华盛的这串珊瑚珠手串比较小,显得格外秀气,也适合赵华盛戴。
赵华盛细细摩挲着每一颗珊瑚珠,直到摸完最后一颗后,她才将手串戴在手上,“这串手串是母亲给我的,哥哥也有一串,我听说哥哥之前将手串弄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还是卫公子寻到了手串交还给哥哥,哥哥才可失而复得。”
“臣也是偶然寻得手串,交还世子也是物归原主,情理之中。”他毕恭毕敬的回复赵华盛,赵华盛没有再说些什么,戴上手串后就呆坐在梳妆台前发呆。
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不打扰赵华盛的发呆神游,赵华盛梳妆台上有一扇窗,梳妆的时候可以打开那扇窗,光线照射进来,梳的妆也可以梳的漂亮些。
现在那扇窗紧紧的关闭着,只有些许光线从窗上的镂空花纹里钻进来,一切都显得有些颓废落败。
“麻烦卫公子帮我去后厨催一下阿卿,我让她去给我煮几样饭食,煮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有些饿了。”赵华盛侧头微笑着同他说道。
他应允了一声,立刻去后厨催促阿卿,他刚刚踏进厨房就看见在忙活的阿卿,“阿卿姑娘,郡主说饿了,问饭食好了吗?”
阿卿闻言抬起头慌张的说,“奴婢马上就做好了,还请卫公子先回禀郡主一声,稍后我立刻就端过去。”
阿卿手里的动作没有因为说话而停下,他见状也只能是先回去赵华盛那里了,他刚刚走到走廊就看见站在赵华盛房间门口的赵君文,赵君文身后跟着的小厮仓惶间将手里的东西都一一掉落。
他预感不妙,朝赵君文冲去,他看向屋内,只看到吊在房梁上的赵华盛,赵君文没有嘶吼崩溃,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吊死在房梁上的赵华盛,小厮坐倒在地上,泪流满面嘴巴一张一合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端着饭食的阿卿匆匆赶来,在看见赵华盛的时候,她手里饭食瞬间倾倒在地上,阿卿是最先发出声音的,她一边大喊着郡主一边嚎啕大哭。
“帮我,把盛儿放下来吧。”赵君文没有大哭也没有任何崩溃的样子,声音也平静如常,赵君文迈进屋内抱住赵华盛的双腿,他则帮忙托住赵华盛的腰身,帮赵君文把赵华盛的尸身从房梁上的那条白绫上放下来。
赵君文怀抱着赵华盛,把赵华盛轻轻的放在床上,阿卿跪倒在床边痛哭失声,赵君文始终不发一语,只是坐在赵华盛的床边握着她的手,再一次又一次的轻抚她的脸颊,直到赵华盛身上的温度慢慢退去变得冰凉,他才缓缓松开了赵华盛的手。
赵君文站起身看见赵华盛放在梳妆台上的纸张,一张纸上只写了两个字——勿念。
除此之外赵华盛没有再留有任何只言片语,赵君文小心的将纸张折好收起,“去和王爷说,郡主已死,让他准备发丧吧。”小厮脸上还挂着泪痕,听了赵君文的话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愣了几秒他才趔趔趄趄的走出房门去禀告德亲王。
他走过去牵住赵君文的手,他怕赵君文伤心过度,一时受不了打击,赵君文从看见赵华盛的尸身开始一直到现在连眼泪都没有掉下一滴,如果赵君文哭了,他还不会那么担心,这样的不言不语才是伤心到了极点。
赵君文站在那里望着躺在床上的赵华盛,一言不发,跪在床尾的阿卿哭的将近昏厥,德亲王的速度很快,老奴带着好几个婆子进来,他和赵君文都被请了出去,那些婆子给赵华盛净身之后又换上了极尽奢华艳美的华服。
“王爷说了,郡主虽然已经和离归家,但也算是嫁出去的女儿,郡主的棺椁只能停在郡主的闺房里,正厅是停不得的,丧仪也只布置在郡主的这个院子里,一切低调从简,但郡主该有的陪葬品和仪制,王爷说了,一样都不会少。”
老仆说完这些话,他听了都觉得憎恶更别说是赵君文,赵君文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老仆停顿了一下又说,“王爷还说了,怕郡主九泉之下无人伺候,下令让郡主的贴身侍女阿卿殉葬,郡主头七出殡后,阿卿跟着郡主的棺椁下葬。”
他愤怒的浑身轻颤,刚想要冲上去斥骂老奴时,却被赵君文拉住了手,他回头不解的看向赵君文,赵君文没有任何表示,“还得谢过王爷的思虑周全了。”
赵君文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充满嘲讽的话,老奴全然无视,“世子明白就好。”
几个婆子把门打开奴仆和几个婢子进进出出置办丧仪,赵君文和他站在院内就这么看着他们忙里忙外,看着棺椁抬进去,再看着她们把赵华盛放进去,看着香案摆在赵华盛的棺前,再看着黑白的绸布从门框上垂下。
布置完灵堂了以后那些德亲王派来的人就浩浩荡荡的走了,整个院子突然间又安静了下来,只有阿卿跪在地上啜泣着给郡主烧纸钱,她大抵是哭的太凶,哭累了,只能是跪坐在地上啜泣。
地上放置有柔软的软垫,但是阿卿只能是跪在一旁的地上,等人都走了,赵君文才慢慢的走向那个装有赵华盛的棺椁。
一步又一步,那个棺椁越来越近,最后真的就站立在棺椁面前,躺在里面的赵华盛美的不可方物,此时的赵华盛是他那么久以来见过最漂亮的时候,赵华盛脸上的那道疤痕被粉饰起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羽衣华服,金冠珠花,躺在棺椁里的赵华盛此时此刻才像是德亲王府里唯一的郡主,多么可笑,活着的时候悲惨落寞,死了以后才得到尊贵殊荣。
赵君文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他手扶着棺椁的边缘,看着躺在里面的赵华盛,哭红了双眼,哭的青筋凸起,却咬着牙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他明白赵君文为何不肯哭出声,他怕赵华盛听到,怕赵华盛听到他的哭声就不能好好的走了。
他落下几滴眼泪,他哭赵华盛的悲惨,哭赵君文的失去,他看着赵华盛的脖子上的淤血,终于明白什么是时机了,赵华盛死了,赵君文已经了无牵挂了,他要开始报复每一个杀死赵华盛的人。
赵君文嗓音沙哑着说,“王爷,要你给盛儿殉葬,盛儿出殡下葬的时候,你也要随着去了,你要是还有什么念想,就好好了结了吧。”
阿卿听完赵君文的话,没有丝毫意外,缓缓的往火盆里烧纸钱,火光映红了她年轻水灵的面容,她不紧不慢的说,“奴婢无父无母,自小就被卖到王府,卖的是死契,奴婢幸运,能够从小伴在郡主身边,郡主走了,奴婢就算是不给郡主殉葬那也是无路可去,能给郡主殉葬也算是了了奴婢的念想。”
阿卿眼睛自始至终都在看着火盆,“奴婢自小的心愿就是希望郡主能够一生过的幸福安康,郡主待奴婢犹如姐妹,奴婢视郡主为独一无二的主子,郡主受辱,奴婢无能,本就该死,如今能给郡主殉葬已经是奴婢莫大的荣幸了。”
赵君文痴痴的望着赵华盛的脸,良久才说了句,能有人愿意陪着盛儿,也好。
赵华盛的灵堂没有人来祭奠,守灵的人只有他和赵君文和阿卿,赵君文日夜守在灵堂里,困了就睡在灵堂的地上,醒了就给赵华盛烧纸钱,他也不言不语的陪着赵君文。
春天已经过去了,摆放在赵华盛房里的芍药花没有被搬走,只是日益颓败,最后也像那个喜爱它的姑娘一样枯萎凋零,鲜红的花瓣渐渐变得暗红,一阵穿堂风吹过,窗前的芍药花的花瓣尽数被带落,一瓣不剩。
德亲王身为父亲,一次都未曾来过,他连赵华盛的最后一面都不见,头七那天是赵华盛出殡下葬的日子,德亲王不允许在白天出殡,宵禁的钟声敲响,赵华盛的棺盖才缓缓盖上,赵君文站在一边看着赵华盛的脸一点一点的被棺盖吞噬,最后棺盖轰隆一声彻底将赵华盛关在里面,再也不见天日。
在给赵华盛的棺椁钉完棺钉后,老奴带着人抬进来一个小又薄的棺木,还带了一杯鸠酒,阿卿面无惧色的迈进那个棺木坐下,接过那杯鸠酒一饮而尽。
鸠酒不过片刻便开始发作,阿卿捂着肚子痛苦的倒在棺木里,蜷缩成一团,她的七窍慢慢的开始流出黑红的血液,阿卿痛苦的叫出声来,赵君文突然从他身后捂住了他的眼睛,慢慢的,阿卿的声音开始变小变弱,最后无声的躺在棺木里,她不再痛苦挣扎了。
老奴伸手探了探阿卿的鼻息和脉搏,确认阿卿已经死去,才让人合上棺木,把棺木抬上放置陪葬品的车子里,装着赵华盛的棺椁由八个壮汉抬上布置好的马车上。
这场出殡走在黑夜的大街上无声无息,德亲王说的没错,丧仪的一切都是按着郡主的仪制来的,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在寂静无声的大街上,诡异且苍凉。
赵君文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跟在队伍的后面,一直走到赵氏一族的墓葬地,赵君文眼看着赵华盛进了黑暗无关的墓室里,又看着他们把陪葬品和殉葬的阿卿放进墓室里,最后看着石门缓缓落下,轰隆一声石门下了死钥,赵华盛彻底告别了赵君文。
他们铲起周围的泥土,把石门埋没,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土堆,土堆前立的石碑上刻着,郡主赵华盛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