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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桐花万里丹山路到乡翻似烂柯人

纵然遗疏可以一时搁置,章绍如的死讯确实半点也隐瞒不得,很快就通国皆知了。朝廷不仅颁行哀诏,易君瑾也在行军之余亲自撰写了悼念的檄文。这都是非常之举,向来只有帝君和地位极高的皇族逝世才有哀诏颁行天下,大臣获此殊荣,乃是开国以来的首例。至于易君瑾,彼此已是敌国,竟然未敌军的统帅哀悼,亦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很快的,天下人便都知道了易君瑾这道檄文的用意,因为洋洋洒洒数千言之中,除了对章绍如的悼念之外,还有最关键的八个字:“嗟尔帝朝,气数已尽。”易君瑾的如椽大笔,恣意文采,实则都为这八字而发的。

其实除了易君瑾之外,无论是苏勒还是朝廷的各路诸侯,都不能不因为章绍如之死,而想到气数已尽这句话,只不过各人的想法不同而已。有人是想从中渔利,有人则还是要在这大厦将倾之时尽力扶持,有人则自顾力不能及,该早日思量退路。就是这想要尽心扶持的人,也不禁在心底自问,到底还扶不扶的住呢?

事情总是分两面来看,乐观的人,都说新皇励精图治,东南半壁的实力仍在,犹有可为。即便悲观的人,也无法否认这一点,因为亦都沉默,拿定主意,再观望一阵。

来自新城的奏疏和易君瑾的檄文,几乎是同一时间抵达金陵。两骑快马,先后通过城门,伴着晚霞先后并肩驰入宫门。内侍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急急送往新皇处理政务的勤政殿。这是新皇登基以后定下的规矩,凡有前线递来的军报,无论昼夜,立刻进呈。

宁王自从登基之后,后宫从未选过妃嫔,而他的正妃早亡,所以中宫之位亦是虚悬。平常起居都是有内侍和宫娥照料。这照料实在也简单的很,新皇一日睡不过三个时辰,三餐亦很简略,总之就是裁减一切不必要的用度,用以充实军需。上行下效,金陵臣僚亦都节用,国库的收入虽只有战前的三分之二,但国家调度反而更见充裕了。只是酷吏金陵的许多酒家商铺,客人大减,门庭冷落了不少。

就是这样,新皇也还要在理政之余,放马城外,检阅军容。甚至有在近臣护卫之下,微服出巡的。兵戈最易影响民生,他虽不担心臣下粉饰太平,但报喜不报忧人之常情,所以眼见为实,才能放心。

好在金陵内外,蒋焕已经治理得非常安靖,无论军民,各司其职,所以不仅不必担心新皇微服的安危,也很自信,百姓的生活,大抵安居乐业。何况,又有韩雍带回的云甲金吾卫,人数虽不到一百,却尤为精干,明守暗卫,调度得井井有条。

如今的内侍,在王府时就已追随宁王作用,如今身份水涨船高,做事倒还恭敬。捧着奏疏行到勤政殿外,遇到年方十四的皇长子。说是长子,其实等同太子,因为新皇根本无暇后宫,不近女色,何来别的皇子。而且皇长子也已经正式册封郡王之位,封号正是宁。既然是这样的身份,内侍自然只有格外恭顺。

“见过宁王殿下。”

册封宁王,既是因为他先前宁王世子的身份,此刻晋封顺理成章,也未尝不是他将来正位东宫的先声。宁王虽只有十四岁,但是少年老成,处事已经很有条理,也颇持重,同时对自己的身份,也有更为深刻的了解。所以行事已隐隐有帝王风范,讲求恩威并施。此刻见到内侍满头大汗,自然知道是有重要的奏疏送到,但仍不忘呵责一句:“这么狼狈,殿前失仪,岂是儿戏。”

这内侍是看着宁王长大的,如今受这样一句不重亦不算轻的呵斥,心中当然不好过,只是也不敢摆在脸上。小心地赔了个不是:“事出突然,这才慌了手脚。还请殿下恕罪。”

宁王只是想以此告诫内侍,自己已经不再是个小孩子了。此刻目的既然已经到达,立刻就要施恩了。

“也难为你,下去歇着吧。这两道奏疏,本王自会进呈父皇。”

这也是常事,新皇已经逐渐在训练宁王理政,披览奏疏,是最基础的一步。于是内侍如释重负,依令交接了奏疏,自行退下,宁王命人接过,随同自己一道进入了勤政殿。

殿中的皇帝,此时仍埋首于奏疏之中,案牍之上积累的文牍也有几尺高。听得脚步声,只当是内侍进来呈文,也不抬首,只说道:“这是哪里送来的?不必行礼了,快呈上来。”

话是这样说,宁王却也不会真的不行礼,而是恪尽臣子之道。

“儿臣叩见父皇。”

皇帝这才抬起头来:“是你。来了也好。是军报吧。”

父子之间,气氛当然不比一般的臣僚。

“来啊,赐座。”

内侍端来一个绣墩,宁王却还不急于坐下。只是先将奏疏呈上,接着便垂手立在一旁,因为知道皇帝看过之后,必是要让他看得,与其此时坐下去,不如多等片刻,否则而复返反而麻烦。

出乎宁王预料的事,这两道奏疏,皇帝看的时间格外长,这与他先前的教导,似乎不符。

“往来奏疏,往往成百上千,为君者,更要能够一目十行而能知其要义。”

这自然是相当高的要求,宁王年少自问还未到此境界,但皇帝不同,看得如此慢的原因只有一个,必是在字字句句推敲其中的深意。

整整过了一刻钟,皇帝方才将第一道奏疏看完,眼见宁王还没有坐下便说:“你来。”

天子御案,等闲不得靠近,但父子之间,当然没有这么严格的规矩。宁王趋前,接过奏疏,发现只是一道非常简略的奏疏,奏报了章绍如的死讯,以及临终之时遗嘱就地安葬,不必归葬故乡的话。这样一份数百字的奏疏,实在不应用整整一刻的时间来看。

皇帝当然察觉了宁王心中的疑惑,用教导的口吻道:“奏疏不比面陈,臣属不在眼前,只凭笔墨论断。有时是取瑟而歌,所以朕才教你要一目十行,知其要义。有时则是意在言外,非要好好体会不可,这是急不来的,要慢慢揣摩。”

宁王当然谨然受教,同时也不隐瞒自己心底的揣测:“父皇方才可是想到了章阁老往日的功劳。阁老国之柱石,身后哀荣,朝廷亦应尽心。”

皇帝点了点头:“你年纪还小,不曾见过当年东南半壁战火,羽书纷飞的情形。那时若不是阁老苦心维持,国祚难言。阁老一生,当得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句话。不过朕刚才想的,还是言外之意。”

“阁老临终既有遗嘱,托付丧仪,一生勤劳王事,更应该有遗疏。怎么没有一起送来?”

皇帝闻言是赞许的神色:“你懂了。遗疏是一定有的,只是一时没有进呈。”

大臣遗疏,视为最后心愿,家人门生无不郑重处置。章绍如军中尽是他一手识拔的亲信,何以会将遗疏搁置不问,这实在是有违人情的一件事。宁王年轻的心中反复地跳着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是这句话,他无论如何也不愿出口。

皇帝何尝没有想到这句,然而无论叶奇瑜还是刘文静,都是战功赫赫,忠心耿耿的近臣,怎么样也不该有这样的怀疑。方才,正是这反复推敲,而又推翻自己的结论,足足花去了皇帝一刻钟的功夫。

接着便是第二道了,易君瑾的檄文,恰符合皇帝所说一目十行知其要义的要求,因为通篇的文眼实际就是“嗟尔帝朝,气数已尽。”

看到这八个字,就连皇帝也不禁苦笑,王朝气数,史册屡见不鲜,难道真的会是自己做这亡国之君?只是这话,也不便和宁王多说了

宁王除了看到这一句文眼之外,就是对易君瑾字里行间算焕发的才气颇为欣赏。不自觉地说了一句史书上看来的话:“贤才在野,是宰相之过。”

这话说的不能算错,但也不算得体。皇帝本想教导几句,但心想十四岁的孩子,平日读书用功,此刻切情切景,引用这样一句话,也难为他。因而换了鼓励的口气道:“有时间多去看看韩阁老,经史子集之外,如今兵法也是紧要的。”

韩雍几经辗转,一波三折到了金陵,交卸了金吾卫的兵权后,便已不再理政,在家休养。金陵军政,由俞英泰接手,蒋焕从旁辅佐,遇事也常上门讨教,就连皇帝凡有垂询都是移樽就教。韩雍的精神不坏,只是精力的确难任繁剧了,宁王也常到他府上请教兵法,韩雍也乐于在晚年,有这样一个学生,因而倾囊相授。此外轮值休沐的金吾卫常到韩府集会,宁王同他们切磋武艺,交情匪浅,走动得更加勤快了。宁王原本担心自己结交金吾卫,皇帝并不赞许,就是与韩雍行迹过密,外间也难保不会有浮议。此刻听到这样交代,自然一诺无辞。

“是。”

皇帝接着挥了挥手:“你去吧,朕累了。”

两行宫灯,将宁王送出禁宫,为了锻炼骑术,宁王很少坐车,王府的侍卫此刻正在宫门等候,手边正是他的坐骑。打马欲走的宁王,忽得在宫门前停住,坐骑似有灵性,不待主人催动,就又转向了禁宫的方向。

晓月初上,由此望去,宫墙格外的清冷,晚风乍起,就连一向不怕冷的宁王,都觉得有透骨的寒意了。

“去韩阁老府上。”宁王勒紧了缰绳,头也不回地驰骋了起来。

同样的月下,也有人在今天回到了金陵。金陵应当算作是他的故乡了,只是这次归乡,恐怕没有人欢迎他,蒋翀如此想到。

自从投入靖北军的阵营,梓潼一战让何桂清一蹶不振之后,蒋翀在军中的地位倒也逐渐稳固了下来,不过他的部属大都在梓潼损失掉了,只剩下星罗杀手仍旧忠心追随。易君瑾量才任用,觉得他手下这批人既然精于刺杀之术,更应该人尽其才。尤其在章绍如死后,在易君瑾看来,值得兴师动众刺杀的目标只有两个,一个是金陵的皇帝,一个便是细柳关金帐之中的苏勒。问到蒋翀,自然是挑了金陵,故地重游他本人更为熟悉不说,星罗杀手在这里也是如鱼得水。易君瑾用人不疑,不仅人手方面尽由蒋翀自行调度,更替他的部下准备了两百副沧云甲。如今这甲胄再无出产,损失之后便无处补充,算是倾力支持了。

蒋翀的部下只剩下数百人,谋刺皇帝这样的大事,更是非精锐不可,于是再三挑选,只挑了一百人随行,其余的甲胄,准备到了金陵谒见星罗山主以后再做定夺。星罗山主这般深藏不露的人,一定还留有后手。

于是一路乔装,越过重重封锁,终于来到了金陵城下,在城外远眺,除了军营旗帜林立以外,和旧时并无分别。一百死士当然即时就如水银泻地一般隐于城中,蒋翀身边只留下十人,既做随从也是护卫,进城先要找地方落脚,机缘巧合,竟又住在了怡然居。

怡然居的空房很多,达官贵人如今都在皇帝引领之下畅行节俭,不尚饮宴。怡然居又有年陈散原受刺杀的影响,客人少了很多。只因老板舍不得这祖传的字号,而且金陵重兵驻守,到底让人放心些,这才迁延不去。不过照料起生意来,当然是心不在焉了。蒋翀要的就是掩人耳目,如今的怡然居正可利用。于是定了六间僻静的厢房,占了整整一层楼,怡然居的老板难得遇到大主顾,格外殷勤,蒋焕却谢了他的好意,只吩咐,一切如旧。老板乐得轻松,虽不敢怠慢,但也还是有些漫不经心。也亏得他这漫不经心,若是关心太过,蒋翀少不得要让手下灭口。

在城中安顿下来以后,蒋翀一面安排人手了解禁宫防卫,一面就派人同星罗山主联系。星罗组织严密,山主的行踪当然也是飘忽不定,很费了一些功夫,不过总算也有收获。原本以为要面谈费一番口舌的,却没有想到,星罗山主只是看到了蒋翀的信,就给了他一条意想不到的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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