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连环阵巧遇连环计急就章偏逢急先锋
试探攻击反而受了挫折,出师不利,何桂清与刘文静的心情都很沉重,好在毕竟只是三千先锋,而且随后打捞救援还救回不少军士,所以元气仍在,只是士气受到的打击不能不让统兵的两人心中大为警惕。先前并未听闻易君瑾派遣得力的部属镇守梓潼,却不知是谁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
于是各司其职,何桂清在营中调配兵力,刘文静则派出斥候收集梓潼有关梓潼守将的情报,此战的战报,也命人立刻快马送给了正在路上的陈散原。在这一点上,两人有些小小的分歧,何桂清觉得情形未明,而且一场小小的挫败,似乎不必如此郑重其事,刘文静则是隐隐感觉到梓潼的战事不寻常。他比何桂清更了解陈散原,所以觉得有必要将这件事说个明白。何桂清见状,也不十分坚持,心想陈散原就算快马加鞭,也总还有十余日才能到梓潼城下,届时自己早就已经将军旗插上城头了。
于是一连几日,两军之间风平浪静,蒋翀也胸有成竹,稳坐钓鱼台,丝毫没有出城主动出击的意思。他当然清楚,以他目前掌握的力量,凭城据守,还能拖延一段时间,主动出击无异于自取灭亡,同时他也想看一看,陈散原什么时候到这梓潼城下。蒋翀虽然不出兵,却也不愿意朝廷大军就这么安然地在梓潼城下驻扎下去,因而灵机一动,又想到了一个办法,好引朝廷大军主动来攻。
这天何桂清和刘文静都在帐中,正在检视往来的军报,忽听得帐外的军校禀报:“靖北军水师有不同寻常的调动。”
两人都是已经,靖北军的水师成立的时间不长,战力并不如何卓绝,而朝廷麾下的将士,尤其何桂清的部下,出身江南水乡,习惯以舟船为家,两军实力不说是天壤之别,至少也有强弱之分,何以靖北军竟然会愿意主动出击?
“说清楚些。”
“靖北水师将船只以铁索互联,结成军阵。”
“铁索连舟。看来守城的人也不见得如何高明,前几日那一阵,是侥幸为之而已。”何桂清不禁有些轻蔑。
主帅轻敌,不便提倡,因而刘文静一挥手让那军校出去了,方才对何桂清道:“这件事恐怕有些蹊跷。”
“靖北军士不善水战,受不了风涛颠簸,用这铁索连舟,求个平稳,倒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博川不必过于多心吧。何况这连舟之术,妇孺小儿皆知,想要击破,并不难办。”
刘文静当然知道,铁索连舟,牺牲了舟船行动的便利换来平稳,只要以冲锋快舟满载火药柴草,火借风势,一战便可火烧连营,这是史册和兵书都记载了不知多少回的事。说是妇孺皆知有些托大,但身在军旅的人,却是无人不晓的。
“就是因为破解的方法,人尽皆知,就算对方是个庸才,也不该明知故犯。”刘文静提醒道。
何桂清也不是没有警醒,只是立功心切,便有些听不进劝谏,何况他自负才学,早已观测过近来的天象,推算出不日即有东风,可助自己来一场火烧连营,因而早就暗自拿定了主意。
天象之术,刘文静并不擅长,但他也知道何桂清平日很下过一些功夫,如果真的风势有利,自己却按兵不动,未免也太可惜了,因而也不便继续固执己见,只是将种种不寻常之事以及即将开展的攻击,写成军报,快马送出,也好陈散原有个准备。刘文静的心中一直十分警惕,此战胜了,于大局固然有很大的帮助,但若败了,影响更坏,所以时时都预备着以防万一。
毕竟彼此是挚友,何桂清还是很了解刘文静的,见他始终是忧心忡忡的模样,何桂清心中也颇有几分不安,因而既是为了安慰刘文静,也是为了给他一手策划的攻势再添一份助力,何桂清信心满满地言道:“也罢,既是博川要抬举他,我们就好好再为他设上一计。能让你我如此煞费苦心,这初出茅庐的后辈,也该知足了。”
要说设计,何桂清的确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之前的三千先锋,在梓潼城下大败,救回的千余兵士也大都负伤。以往对待这样的士卒,当然是要好生抚慰,厚加犒赏。但这一次何桂清表现得异于常态,不仅对救回的军士不闻不问,更将几个劫后余生的百夫长关在狱中,机会就要推出辕门斩首,是部下将领苦苦劝谏,方才作罢。由于他是在管束自己的部属,刘文静也不便发表意见,只是在心中狐疑,章绍如治军,一向赏罚分明,此次失利,何桂清轻敌的责任更多,将士们非战之罪,以何桂清的为人,何以会做出这样黑白颠倒的事来。何桂清当然有他的考虑,这考虑在他命人将那几名百夫长关押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向刘文静说明了。
“旗开得胜,梓潼守军一定得意的很,也一定更加关注我军的动向。要说地利,到底还是在对方的手上,难保附近没有对方的探子。如今这一番苛待,正好可以为将来他们诈降伏笔。先锋将士,乃是我多年手足,不是如此,何以让靖北军放松戒备。”
这计谋也不算差,所以刘文静十分默契地配合着何桂清。这样一连过了数日,受到苛待的军士,果然口出怨言,军中一时间也流言纷纷,军心士气反倒是更加的低落。眼看火候已经差不多了,何桂清便准备用计了。
他们想的不错,蒋翀的目光的确一直盯着朝廷军营的动向,何桂清的所作所为,也的确没有瞒过星罗刺客乔装的探子。只不过,蒋翀没有何桂清想象的那么好骗。相反的,他和刘文静产生了同样的疑惑,在章绍如身边追随了这么久的人,治军如果只是这个水平,那么如果不是章绍如浪得虚名,就是此人是个酒囊饭袋,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对方有意做出的假象。蒋翀思量许久,怎么想都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只不过冷眼旁观,想看看对方到底耍什么花样,何桂清也的确没有让他久等。
关押在营中那几名百夫长,早就受过何桂清的嘱咐,只等时机成熟,就脱出牢笼,向梓潼守军诈降,正好可以完成当初探查城防部署的未竟之功。当其中的两人接着夜色,一路潜行到梓潼城下,要求面见头领之时,守城的军士想起先前蒋翀的嘱咐,因而不仅没有放箭射杀,反而很热情地将这两人送到了蒋翀的府上。
从府门进去,只听得府中一派靡靡之音,不仅大小将领正在府中欢宴,内堂更高筑了戏台,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戏班,正通宵达旦的献艺,而在面对高台正中的地方,便是蒋翀了。听闻有朝廷军官前来投降,大喜过望,连声吩咐好生款待。
这两名百夫长是第一次见到蒋翀,先前还想梓潼守将会是个多么厉害的角色,如今看到才发现竟然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如今软玉在怀,满面红光,可见自从先前取胜,早已经放松了戒备,沉溺于酒色之中了,这样庸碌的角色,显然不足为惧。二人一路走一路都在用心记忆这府中的防卫和布置,准备寻机再回到这里盗取军机。哪知道蒋翀毫不防备,说了一会话以后,便命人安排这两人在府中上房歇息,等明日天明,召集众将,从长计议。这一来倒是正中这两名百夫长的下怀,于是也不推辞,就此在府中住下了。其实此刻已然是下半夜了,只不过蒋翀的府中,人声鼎沸,正好也给了他们掩护,于是用这半夜的机会,果然找到了蒋翀的书房,将其中收储的城防兵略来了个一网打尽。就在二人觉得此行不虚,堪称满载而归的时候,却不妨还有更加意外的收获。
二人在府中逡巡,发现除了饮宴取乐的人以外,还有几间厢房格外寂静,四周还有护卫,警觉得很。这一看就很不寻常,二人都有些功夫,于是翻身跃上房顶,小心翼翼地揭开房顶的瓦片,却见厢房之内,几名将领全身披挂齐全,正在密谋着什么。
“少帅命我等在此协助他守城,哪知不过前几日侥幸胜了一阵,就如此目中无人,调度之间,全然不将我等放在眼中,实在岂有此理。”原来这间厢房中才是靖北军的嫡系将领。
“这还罢了,看在少帅的面上,一时之气,不与他计较。只看他这般荒唐的样子,这城防形同虚设,将来若是守不住城防,有负少帅所托,我等就是百死也难赎罪。”
“不错,个人荣辱事小,城池的事事大,此人根本就是个纨绔,我看不足与谋,不如就趁今夜捉起来,关到牢里,等将来战事了结,再由少帅发落。”
“对,就这么办。”众人纷纷称许,于是一众将领,各自召来心腹入室交代,只因四周关防严密,除了房顶这两名百夫长,竟也无人发现。
“好极了,不用我军攻城,他们自己就先内讧了。”一名百夫长道。
“不错,的确天助我军。不过,我看我们还要再帮他们一把。”
“怎么?”
“你看这班将领,调度有方,部下也整肃得很,令行禁止,实在是劲敌,若真让他们把蒋翀抓了起来,将来我军攻城,想到找到破绽,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何况,这些靖北将领,对易君瑾的都忠心耿耿,将来也是必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的,这样的强敌,我们既然看到了,就不能不管。”
“此言有理。那我看,我们要帮一帮这蒋翀,如此酒囊饭袋,多留些时日,对我军大有好处,而且我们帮了他这么大的一个忙,少不得要更加信任你我。”
“不错。”
于是这两名百夫长立刻行动起来,将这厢房之中的所见所闻立刻报知了蒋翀。蒋翀虽然满身酒气,但事关自己的生死,神态立刻不同了,旋即召来自己的心腹侍卫,在戏台周围暗中布下重兵,靖北军的人马今夜不发动还则罢了,一旦发难,必然难以全身而退。
一夜惊魂,正在台上献艺的戏子都不知道台下发生了什么,披坚执锐的武士从四处涌了进来,一阵混战以后,靖北军的将领悉数束手就擒。蒋翀的脸上,酒意未散,由佳人簇拥着,检视着自己今夜的战利品。
“诸位都是袍泽兄弟,怎么同室操戈,让我好生寒心。”
彼此都还留有余地,所以靖北军虽然个个鼻青脸肿,但是真正丢了性命的,倒也不多,不过此刻被五花大绑,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呸,谁和你是兄弟,酒囊饭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胆便杀了我等,否则来日爷爷们也绑了你跪在阶下。”
蒋翀倒也不恼:“看在少帅面上,怎么样也不能杀了诸位,不过军有军规,尔等忤逆犯上,我若不惩处,将来如何统率部下。来啊,每人责打五十军棍,之后关押,等来日我击退了来犯之敌,再请少帅亲自发落。”
五十军棍,这一顿皮肉之苦,着实不轻,不过靖北军也着实铁汉,无一人吭声,都只将口中血水吐在地上,以示不屑。
处置完了这些人,残夜将近,天色已经灰蒙蒙的有些发亮,蒋翀向着那两名百夫长道:“今夜你二人有功,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二人倒也镇定:“战事未了,不敢邀功,只望来日厚报。”
蒋翀闻言也朗声大笑:“好,是个有志气的,放心,来日我忘不了尔等。”
于是蒋翀索性不再归寝,与二人仔细商议了如何率领部下来降的事宜,接着就等着何桂清作茧自缚了。
这夜的一番奇遇,两名百夫长回到营中事无巨细地向何桂清禀报之后,何桂清不禁大喜。果然先前的小小挫败,不过是对方侥幸而已,刘文静在旁听得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心中总觉得围城之下,这样寻欢作乐的行迹有些不可思议,只不过靖北军将领那一场小小的叛乱,也让他有些相信,梓潼守将,也许真的就不过如此而已。最关键的是,所有准备都已经做好,刘文静也无法用心中的这一点怀疑和不安来说服何桂清继续按兵不动,平心而论,这些疑点,即便说服他自己都还有些勉强。于是军令颁下,玄策和骁骑各部迅速地调动了起来,只等何桂清所算准的东风到来,便要扬帆起航。
天象果真没有辜负刘文静,到了日子,晚来风急,一阵强过一阵,而且是强劲的东风,正有助于进兵。于是先前的一千五百先锋仍作为先锋,十艘冲锋快舟前驱,大军随后,浩浩荡荡梓潼关城发起了新一轮的进攻。
这夜的风向不同寻常,蒋翀也注意到了,想到先前约定的时间,他很快地想到,这一天也许是朝廷早就选中的。他听闻过术士杂学之中,有一门可以观天象,算吉凶,怪力乱神的事情,他从来不信,但今夜的风向不利于他,却是很明白的事。好在,他早已有了布置,就算朝廷的这把大火烧得顺利,也不影响他再胜这一阵。
在刘文静看来,一切进展的都非常顺利,三千先锋,因为事先有投降的允诺,靖北军只会佯装防御,这些冲锋快舟,便可以借助火雷,彻底点燃靖北军的连舟,之后风助火势,一夜功夫,就可以让靖北军的舟船荡然无存。而自己的大军,则可以长驱直入,火势阻隔了守军的视线,沿岸的防线无论设置了多少机关,都未必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而只要大军成功登陆,叩开梓潼城门,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火的确点燃了靖北军的舟船,然而刘文静所想不到的是,这些用铁索连接在一起的船大都是空的,靖北军根本没有在此设防。先锋想要传讯时,已然晚了,风助火势,也干扰了他们自己的通讯。就当他们准备继续向城下冲杀的时候,风向却忽然变了。照刘文静的推算,今夜的这一场东风,足足会有三四个时辰,完全足够他做完他想做的事,却没有想到,这场风,来势虽然猛烈,维持的时间却很短暂,最要命的是,最后竟然彻底倒转了风向,凶猛的火势,居然笼罩了朝廷的舰队。
在城头观战的蒋翀,此时也不禁笑了:“也许真有天意,只可惜天意助我。是时候了。”接着剑一挥,蒋翀的部下虽然是临时成军,相互间缺少默契,但都知道机不可失,风势一起是立功的大好机会,于是都奋勇冲杀,战场的形势,瞬间扭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