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弦歌知雅意(四)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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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弦歌知雅意(四)

锦如和叶士开都没有见过卢良,不过对方既然是叶奇瑜的部下所领进来的,对其身份便也不会有太多的怀疑。而且看引路之人的神情,来人的身份恐怕也非同一般。对于两人来说,直到那个雨夜,才算是知道了叶奇瑜军人的身份,但是对方的来历,仍旧十分神秘,霍玉芜始终沉默得很。即便是雨夜时,一身戎装的叶奇瑜昏倒在地,众人心中惊骇莫名的时候,霍玉芜也一个字都没有说。

照叶士开的想法来人的身份应该也是军人,影梅楼中但凡涉及军营的事,总是顾眉笙出面要妥当一些。因而夫妇两人先到了顾眉笙的房中,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的事情略为通禀。

眉笙听闻在这个时候有陌生的军人上门,脑海中第一反应就是霍玉芜的身份曝露,叶奇瑜的部属前来报信,叶奇瑜又有伤在身,是不是立刻要安排他们这几个人迁居到别处去?叶奇瑜是否离开,顾眉笙自然不便过多干涉,但对于霍玉芜,眉笙仍旧有些不大放心,奔波在外,总是不如在自己身边,能够照顾得妥帖。顾眉笙的思绪一时有些乱了,不过很快镇定了下来,决定见了来人之后,再作道理。

等到和卢良见了面,彼此交谈了几句,眉笙才发现对方似乎不知道有霍玉芜的存在,言谈之间最关心的还是叶奇瑜的伤势。不过这其实仍旧是同一件事,如今叶奇瑜与霍玉芜共处一室,若是带卢良去见叶奇瑜,自然也就会见到霍玉芜了。眉笙不愿意贸然就把卢良带过去,因而让人沏茶准备点心,好生款待卢良之余,自己却托词暂时离开,来到霍玉芜的房中问个明白。

已经醒转的叶奇瑜,在霍玉芜的坚持下,接受了对方的照料,此刻正在桌边喝粥,听到眉笙说是来了个自称叫卢良的人,眼中一亮,他早就料到卢良会来的。霍玉芜已经听叶奇瑜提起过这个人,知道对方现今是章绍如手下最为得力的青年将领,与叶奇瑜也有在云中和商路共历患难的情谊,因而也很有兴趣见上一见。至于眉笙心中的顾虑,霍玉芜自然也考虑到了,卢良一向远离京华,足迹未到帝都,能够认出霍玉芜身份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且叶奇瑜若是心有顾虑,应当早就出言阻止了,所以霍玉芜在这一点上很有把握。能够得到章绍如的赏识和赞誉的人,为其冒一点小小的风险,在霍玉芜看来总也是值得的。眉笙见房中的两人都没有什么异议,自己也就暂且抛开了心中的顾虑,亲自将卢良带了过来。

一室如春,满屋馨香沁人心脾,卢良目力所及,最先映入他眼帘的却是霍玉芜。自从进入影梅楼以来,卢良先后已经被见过不少人,楼中的丫鬟大都面容姣好,而锦如与顾眉笙更可以说是倾城绝色,但见到霍玉芜,便又觉得先前所见的众人,不免又黯淡了下去。若论容颜,霍玉芜未必真的胜过眉笙和锦如许多,所胜的乃是气度。卢良也终于能否理解,叶奇瑜为之神夺的缘由了。也正是因为这一瞬间的心神摇曳,卢良有意避开了霍玉芜,径直同叶奇瑜说话。

房中的桌上,药碗尚在,卢良看到这便已经知道,叶奇瑜虽然成功解除了危机,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沂州城外的意生寺,易君瑾单枪匹马闯荡镇南军营的始末,他是早就有所耳闻的,但直到今天,才算真正相信了易君瑾超群的武艺。

“怎么?受伤了?”卢良有些明知故问。

叶奇瑜坦诚得很:“和他交手,总是很难全身而退的。”

这个他不言自明,正是靖北少帅易君瑾。

“如今看来,当初的预计不错,沂州城下,靖北军这般轻易地就退却了,果然有诈。”

“不错,只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叶奇瑜的语气中,仍不免有些失落。

“随他南下的是靖北铁衣卫。”叶奇瑜补充道。

靖北铁衣卫,是其军中最为精锐的一部,卢良在云州时就曾多方收集过有关靖北军的情报。易君瑾起兵是在雍都,那里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一些痕迹。

“铁衣卫原本是仿照骁骑营中飞骑所设置。云州一役后,易君瑾不仅用沧云甲武装了这支劲旅,更将神弓营与其一同编组,使之成为了一支攻防俱佳,骑射一流的靖北第一强军。据我搜集的情报看,装备铁衣卫的沧云甲,阶品不凡,所以数量有限,但铁衣卫到底有多少人,很难估计。”

“照临阵交锋的结果来看,铁衣卫的甲胄稍逊于我军。”

“数月以来的产出,爵帅都已经交由我带来了,这几个月下来,云州最多还能再产出五百余副甲胄。这恐怕已经是极限了。”铸造沧云甲,是卢良一手经办,对于产量的估计,自然最为可信。

“围困金陵的铁衣卫至少有三千人。有这三千人殿后,无论是金陵还是沂州方面,遇到靖北军恐怕都没有太多还手之力。”

“易君瑾竟然敢于在沂州胜负尚未分明之际,就抽调这支精锐随同南下,此人用兵,当真诡谲。”虽是对手,卢良也不免要赞叹一句。

叶奇瑜到底要更了解易君瑾一些:“在意生寺击破镇南军以后,在他看来,沂州已经囊中之物了,他的刀下从来不斩无名鼠辈,陛下正是利用了他这个心理,才打赢了沂州这一仗,尽管代价未免沉重了些。”

叶奇瑜显然没有太多叙旧的心情,立刻将两人的注意力又放回了眼前,所关心的自然是此刻城中的情形到底如何了。

“情形可不大好。”卢良摇摇头,将先前一路所见同叶奇瑜说了,都是带兵的人,这样的损失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彼此都心照不宣。叶奇瑜也知道,眼下的局面,说什么重整城防,都是虚无缥缈的话,金陵多年积聚的兵员和军械辎重,如今除了领兵在外的陈散原,其余都已经在这一场大战中消耗殆尽,物资也许还能设法补充少许,兵员却是再难寻觅了。

卢良见叶奇瑜伤患尚未痊愈,就又在操心局势,心中既是敬佩又有些感叹,眼前这个摊子,竟是越来越乱,越来越烂,他也分不清,自己和叶奇瑜,是在抱薪救火,还是力挽狂澜了。不过卢良又想到了远在云州的章绍如,两鬓寒霜,仍旧在边塞之地坚持,他便无论如何,都生不出想要放弃的念头。

“那就要看援军何时能到了。他们的速度不应落后我军太多。”叶奇瑜的想法同卢良一样,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沂州方面了。

“靖北军能够退走,已经算是侥幸。现在谈论追击,恐怕言之过早。就算沂州方面的援军能够赶到,但长途跋涉,支持他们的原本就是援救金陵的愿心。如今金陵的危局既然暂时解除,援军亦是强弩之末了,听到这消息,只怕军心立刻就松懈了。师老兵疲,倒不如尽快回金陵休整。”

卢良没有说的话则是,并不是每一支援军,都有和飞骑一样的骏马,何况改良后的沧云甲非常轻便,铁骑驱驰起来的速度丝毫未受影响,叶奇瑜又是这样不眠不休地赶路,其余援军能否有飞骑这么快的速度,实在大成疑问。只是这话说来有些扫兴,而且想来陈散原也是一样的归心似箭,因而卢良也就把这话忍住了,只嘱咐叶奇瑜安心休养,城中暂时可保无虞。

卢良的一番分析,冷静独到,想的也更为深远。叶奇瑜不得不承认,同易君瑾交战的损耗,不是这般轻易就能够恢复的,自己的心神,还远远达不到再度上阵的需求。好在叶奇瑜原本就不打算露面,既是不愿意过早地暴露行踪,也是有意将这次解围的功劳,送与卢良,卢良在军中的威望不足,经此一役,可以增色不少,将来接手飞骑,能够少却许多阻力。有此两方面的想法,此刻又听了卢良的话,知道金陵的局面暂时能够稳定,叶奇瑜便决定继续隐藏于幕后,等待局势下一步的发展,他心中隐隐有一个感觉,这一刻很快就会来到了。

“金陵的事,只有交给你了。五百飞骑,亦由你节制。陈散原想来很快就会回来,影梅楼的安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听到叶奇瑜这样,卢良笑道:“你倒是会多懒,如今城内城外多少大事,这样一副担子就这么轻巧地甩到我的肩上来。”

叶奇瑜闻言也只是淡然一笑,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疲惫,毫无隐瞒地说道:“累了。”

这句话自然是有感而发,卢良很体谅叶奇瑜的处境。毕竟自己从历林远来,风涛虽然辛苦,但在群岛之上,超然世外,实在也惬意休养了一阵。不像叶奇瑜,自从兴平七年奉诏自漠北入卫帝都,连番征战,每战必先,南来北往,几乎没有一天卸甲的时候,无论是寄托在他身上的期望,还是肩负的责任,都未免太重了。

“你在这里好生将养几天。整座金陵城,怕是也没有比这里更适合养伤的地方了。”

若论起居,如今的金陵城,影梅楼当称第一。迁居密室以后,往日许多起居的小节,眉笙已经一律取消了。但战火纷飞之际,楼外的情形只会更加严峻,如今哪怕宁王的府邸,都未必有这一间密室让人来得心旷神怡了。

卢良的想法的确没有错,归心似箭的人除了叶奇瑜意外,至少也还该有一个陈散原。自从接到金陵的警讯,他所率领的军马,一直是行军速度最快的一支,镇南铁骑战马的素质要胜过陈散原,只是连番作战,甚为疲劳,而刘文静的玄策军,原本就是以步卒为主,速度更为缓慢,早就知道此次援救金陵,无法作为主力,于是主动提出留守沂州。其实刘文静的心中何尝不急,刘夫人在他之前已经南下金陵,如今安危如何,丝毫不知,只是刘文静深知沂州留存不易,倘若轻易地再拱手他人,于心难安,公私既然不能兼顾,便也只能先公而后私了,好在沈心扬很能体谅他的心情,已经允诺,到了金陵以后,会替他代为看顾夫人。沈心扬与刘夫人彼此有金兰之义,刘文静自然也不必推辞。

于是陈散原率部一马当先,镇南铁骑紧随其后,这般向着金陵方向急速行军,谁都不会料到临到金陵时,会有不速之客。

说是客人,其实陈散原是相识的,便是之前苏勒所俘获的蒋焕的侄子。苏勒对于手中的这批俘虏,用法别具一格,舍近求远,没有直接送到金陵城中去向蒋焕讲条件,而是在沂州援军的必经之路上等着陈散原。都仑汗料定从沂州南归的朝廷军队,陈散原所部必是第一个赶到这里的,也料定将来金陵城中能够做主的人,不是蒋焕,而是陈散原。

蒋焕的几个侄子,与陈散原的感情都称不上好,不过如今内忧外患之际,此人倒也不会如此糊涂,因而虽然被苏勒所派的使者押解着,见到陈散原的时候,却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径直说道:“不必管我,大丈夫死则死耳。”

当先的陈散原在马上看到这个往日在府中趾高气扬的表兄,如今穿着蛮族的服饰,被缚军前,脸上是那般既凛然无惧,又尴尬忸怩的神色,自然也不会再去计较琐事。因为同蛮族出现在金陵附近比起来,眼下显然不是讨论家务事的时候。苏勒这一招很巧妙,对于突然出现在中原腹地的蛮族人,眼下还没有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实力,而以陈散原的个性,倘若未能知己知彼,他是不会贸然动手的,局面就此僵持了,而偏偏如今的陈散原,最缺少的,就是时间,他无法等待太久。

只是问了几句话,陈散原就明白了苏勒为什么会让表兄在这里等着自己。沂州各路军马之中,与金陵渊源最深的就是自己这一部人马,所以第一个赶到此地,并不奇怪。此地距离紫金山已经很近,以陈散原的用兵的习惯,在入金陵城以前,无论如何都会将这座要塞重新收归掌握的。与靖北军的大战之后,金陵守军即便还有残余,力量恐怕也不足以坚固紫金山和城墙两处防卫,所以陈散原必要亲自看过紫金山的防卫才会放心进城。

陈散原虽然没有见过这位蛮族可汗,却也不能不佩服对方,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表现出来对方对战场形势的精准把控,可谓知己知彼,而陈散原对苏勒,却可说是一无所知。数年以来,朝廷的心腹大患一直都是易君瑾,谁也没有想到,靖北军尚未平定,蛮族却已经趁虚而入,要到中原腹地来分一杯羹了,甚至,不仅仅是一杯羹而已。

自己的表兄既然出现在此地,陈散原便也明白,苏勒这是在宣示,紫金山要塞已被他捷足先登,自己不必在多此一举。初回金陵,就受制于人,陈散原的心中自然有些郁结,不过他很清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木已成舟的事情,现在唯有设法先弄清楚苏勒的意图。

陈散原也不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问道:“苏勒可有什么条件?”

蒋焕的侄子,知道自己以往对陈散原颇多冷嘲热讽,此刻对方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何况自己是败军之将,无可言勇,双手既然被绑着,行动不便,但蛮族并未禁止他说话,因而厉声说道:“你当我是来做说客的?”激愤之情已经很明显了。

陈散原很了解眼前的这个表兄,此人虽然是个纨绔子弟,才具平庸,但总也还有几分骨气,不至于会甘于出卖祖宗,不过他也不介意让此人吃些皮肉之苦。陈散原不是一个喜欢以德报怨的人,因而也不再看自己的这位表兄,接着朗声问道:“让能够做主的人出来说话。苏勒若是来了,就请不必藏头露尾了。本将的时间不多,没工夫在这陪他。”

陈散原的话音方落,之间蛮族的队伍中闪出一人:“陈公子好大的威风。”

听着可口气和称谓,仿佛是陈散原的熟人,但马上的陈散原仔细端详了一下此人的面容,发现自己并不认识对方。这般故作亲近的口吻,就更惹得他讨厌了,不过还是勉强克制住了:“阁下有话直说。”

“好,鄙人替汗王带来几份礼物,来得匆忙,还请陈公子笑纳。”

“我朝与都仑汗并无邦交,我亦不认识阁下。何来礼物可言?需知此地乃是我朝辖境,不告而入,又有刀兵在侧,需知这是入侵!”

陈散原的语气一变,肃杀之意明显,身侧的将士齐齐引弓待发,对准了眼前的一行人。

对方却似乎毫不在乎:“不错,你我之间,岂止是未有邦交,根本就是世代为仇,边关黄沙,不知埋着多少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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