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山海亦可平(六)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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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山海亦可平(六)

从上次见面,又过了两天,叶士开颇有些度日如年的感觉,终于接到了邵雨亭的邀约,可见事情有了结果。等他赶到见面的地点,只见邵雨亭正在幽静的厢房之中品茶,手边放着一个极大的油纸报,想来就是叶士开所求的东西了。

“所有的卷宗都在,你不妨带回去慢慢看,不过我是真有些佩服老兄,这条路子另辟蹊径,实在走得很巧,很妙。”

这一包卷宗,邵雨亭当然也已经看过,不过正如他先前对叶士开所说,此事非他所长,所以只能浮光掠影地看些表面文章,算不得十分仔细,其中隐含的真相还要靠叶士开去发觉。但即便是这样,邵雨亭也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隐隐有一种感觉,那书办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邵雨亭倒是想到了一个人,只是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人便是纪柏棠。这件贪墨大案发生的时候,纪柏棠还不曾入阁拜相参与机要,既未秉政,说起来也算不上是朝中重臣。但也已经是后起之秀,颇为人所注目,最关键的事,他当时所任的正是刑部尚书,这件案子如果真的有颠倒黑白之举,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所以他就算不是主谋,也应当是同谋才对。邵雨亭所不明白的是,纪柏棠自出仕以来,一直都是极为注重名声的人,何况家道富裕,也不必为了银钱而发愁,何以会愿意来蹚这一趟浑水,也正是因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邵雨亭将这个猜测直接隐去了,并未在叶士开的面前提起。

叶士开急于探知真相,所以也就没有和邵雨亭多做盘桓,带着卷宗回到望海阁,锦如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紧要的事,但看叶士开的神情便知轻重,吩咐内外丫鬟和仆从都不要走动打扰,自己亲自在书房照料叶士开。

卷宗的内容很多,当年案情牵连很广,巡抚死在狱中以后,仍旧有好些人问罪论斩,但因为大半的罪名都已经推到了巡抚的头上,所以最后真正送掉性命的,实则只有他一个人而已,其余众人,大都是发配充军。之所以有此结果,乃是因为有人上奏,认为首恶既然已经伏法,胁从的人不妨略施恩典,许以戴罪图功,以观后效。倘若在战场之上仍旧不能有所作为,那就罪加一等,仍旧问斩也还不迟,这样做也可以激励士气。

如今来看这一番处置,显然是有人精心设计过的,此人不仅熟悉典章律例,最关键的是将皇帝和章绍如的心思都揣摩到了极致。章绍如不愿事事都大包大揽,皇帝则急于振奋军心,于是在无形之中,给了这人以可乘之机,那巡抚说是病死狱中,其实很可能是为了要让背这口黑锅,而杀人灭口了。这件事做得隐秘而且干净利落,等到奏疏上奏皇帝,将这批贪墨的官员充军以后,再想追查那巡抚的死因,反而是难上加难。叶士开注意到,当年刑部最后的奏疏,固然不是八名司官原本的商议的结果,但除了巡抚之外,也仍就有一同斩首的名单。皇帝为了审慎起见,将刑部的提议,发交群臣共商,这才有了建议充军的那道奏疏,而上奏的人官职不显,显然是有人授意的。

叶士开用了一夜的时间,将所有的卷宗,全部仔细地看过,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和邵雨亭一样的想法,这件事纪柏棠恐怕脱不得干系,因为无论是刑部司官改变初衷,还是巡抚病死狱中,以及最后尽数充军的刑罚,身为刑部尚书的纪柏棠都是无法避开的一个人。叶士开又花了点功夫查了查建议充军之人在此案了解以后的履历,果不其然,纪柏棠调任户部以后,此人亦随同前往任司官。户部司官,是帝都人人欣羡的美差,所以此人自此之后积蓄颇丰,在帝都买了一所极大的宅院,常与同僚饮宴达旦,但似乎享受太过,前几年因病就已经去世了。叶士开了解了这些内幕以后,觉得如果霍玉芜真的与当年的巡抚有关,那她也一定设法查探过此案的来龙去脉,将来见面时,不妨就从此事着手试探。

不过他也觉得纪柏棠无端牵扯其中,看不出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直到长夜将近,他翻到最后一份卷宗,记载着充军罪员之后的履历。发现其中除了沙场阵亡的以外,有两人因为贻误军机最终被斩于阵前,其他人倒都立有功勋,但在兴平初年大都随军裁撤,赋闲乡里。只有一人,在冯聿林组建天策军时,入天策府听用。叶士开记得,天策初起,冯聿林在征兵时,有过很明确的一条规矩,就是但凡曾有行伍经历的人员一律不予录取,当时在帝都传颂一时,何以会对此人网开一面呢?通过这个人,叶士开发觉自己将冯聿林同纪柏棠联系了起来,似乎渐渐逼近了事情的真相,但又觉得于事无补,冯聿林已成为叛臣,纪柏棠也在沂州一战后下落不明,整件事仿佛就此进入了死胡同了。

姐这样思索了一夜,直到晨曦初露,进入方才提醒叶士开应当歇一歇了。叶士开之前一直沉迷于卷宗之中,还不觉得累,此刻听锦如这样一说,佳人软语,分外温香,方才觉得通宵不寐,困意正如排山倒海而来。于是叶士开吃了一碗粥,又用热水洗了脸,接着便靠在软塌上,沉沉睡了过去。锦如早就吩咐过内外都保持安静,叶士开这一枕清梦,畅快非常,醒来已经是午后了。

等他睡醒,迁居的事情,锦如已经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于是就召来管家,吩咐他看好门户,如今局势不比平常,更要约束仆从,不要随意外出走动。至于随他们夫妇同去影梅楼的,只有平日里贴身照料的两名丫鬟,影梅楼中自有格局,既然是去做客,当然也不便反客为主。

影梅楼中,霍玉芜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能够起床,自然亲自照料婴儿。直到真正将粉雕玉琢的一个娃儿抱在怀中的时候,霍玉芜才明白为人母的心情是何其复杂。既饱含着喜悦,又对这婴孩的未来有着重重的担忧,而这担忧又是无人可以诉说的。顾眉笙当然是能够保守秘密的,只是这些担忧,连霍玉芜自己都还想不出解决的办法,说出来也不过是徒然扰乱顾眉笙的心绪罢了。

心事虽然沉重,但只要看见婴儿那天真无邪的笑容,霍玉芜也不禁把这些烦恼事都抛开了。眉笙看着她怀抱婴儿,笑靥如春风一般和煦的样子,便觉得这连日以来的辛苦奔忙都是值得的了。

不多一会,管家进来向眉笙禀报,说是叶士开夫妇来了。眉笙心想既然是迟早都要见面的,不如就请到霍玉芜的房中来。她先前已经在望海阁提过霍玉芜,虽然只是寥寥数语,想来锦如和叶士开也不至于不知所措。至于霍玉芜,也早就听眉笙说过,要请锦如到影梅楼住一段日子,她也很赞成这件事,她和锦如的感情自然没有同眉笙的这样深,但能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同时为眉笙分担一些事物,确实是何乐而不为的事。

锦如倒是没有想到,管家带人接过了他们的行礼以后,径直带他们夫妇上了二楼,原本以为是替他们安排的厢房,行到门前,却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显然是霍玉芜的居所了。

锦如和叶士开双双驻足,“这怕是有些唐突吧?”叶士开最先说道。锦如也觉得不妥,叶士开与霍玉芜并不相识,即便要结识,似乎也不便在照料婴儿的时候。

就在他们夫妇迟疑的当口,却见房门从内打开,眉笙已经先迎了出来。一见面就很亲昵地握住了锦如的手:“怎么不进来,我和小玉可是等了好久了。”

叶士开知道锦如的顾虑,率直地说道:“陈夫人,你们姊妹叙旧,我可不再此打扰了。管家,还请带路。”说着便要转身折返。

却听眉笙说道:“不,叶三爷,有些事,锦如可没法替你回答。彼此亲如一家,何必拘泥,还请进来坐。”

看她这般坚持,叶士开猜想她是要询问战局的情况。陈散原身在前线,未必能够常送家书回来,烽火连天,如今的战局又是扑朔迷离,顾眉笙关切,也是人之常情。这是他责无旁贷的事情,好在也早就向邵雨亭打听过了,所以他也不再坚持,眼看锦如也没有拦阻的神色,便随她们一同进房去了。

进到厢房之内,彼此见礼通名,开口询问当前战场形势的却不是顾眉笙而是霍玉芜。

“叶三爷,金陵郊外已经警讯,可见靖北军已经南下,沂州之战,是否胜负已分?”

霍玉芜这一问,使得叶士开更加确信,霍玉芜的身份绝不是普通人。寻常百姓,听到靖北军出现在城外的消息,虽然焦急关切,却很难会把这件事同沂州联系起来,只会以为朝廷在沂州打了胜仗,靖北军无法存身,这才逃窜至此。只有对战局发展,来龙去脉十分清晰的人,才会想到靖北军是在沂州交锋之后,突袭金陵的。只是叶士开有些疑惑,沂州的捷报和靖北出现的警讯几乎是同一天送到金陵的,霍玉芜何以只知道其中一件事?

叶士开的神情落入眉笙的眼中,她便言道:“那时示警的号角声响彻全城。小玉不知道这号角声是什么意思,服侍她的丫鬟多嘴,告诉她是有外敌入侵的警讯,号角声是为了提醒城内军民及早避险。至于外间其他的消息,等闲却是进不得这影梅楼的。”影梅楼在陈散原的周密保护之下,自然不会受到流言的骚扰。

叶士开警觉自己疑惑的神情变现得太过明显,仿佛是信不过霍玉芜所说的话,神情立刻变过了,很从容地回答说:“沂州一战,艰苦卓绝,所幸三军将士用命,已经将靖北贼寇击退了。不过,”叶士开说到这里,神情又变得很凝重了,“陛下他,以身殉社稷了。”

最后这短短几个字,不啻于惊雷。顾眉笙不禁觉得心头一紧,这个消息她其实早就知道到了,只是顾虑霍玉芜的身体,怕她经受不住这打击,这才一直瞒着。但她也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金陵百姓大都已经知道皇帝崩逝的噩耗,城中很快就会遍地缟素,为皇帝举哀,与其到时被霍玉芜看见,倒不如现在就由叶士开把这件事揭破来得好。

不过霍玉芜的反应要镇静得多,因为早在离开沂州的时候,皇帝就曾和她说过,此行即是永别,所以哀伤之情已经淡得多,所关心的只是皇帝这一番心血是否卓有成效,如今来看,易君瑾终究还是中了皇帝设下的圈套。霍玉芜心中了结了一件大事,只是也不明白,靖北军刚在沂州遭受重创,何以又能继续袭扰金陵。这个问题,仍旧只能由叶士开来回答。

“沂州一战,实在是惨胜,靖北军不仅兵力占优,更有犀利无匹的沧云甲,朝廷三路军马,都奈何不得,只是借助火攻遏阻了靖北气势,但也只能做到击退而不能击溃了。据说当日靖北攻入城中时,先帝曾再三寻找易君瑾而不得,也许那天他根本就不在阵中,而是率军直接来攻打金陵了。”

话到此处,想问的已经都有了答案,霍玉芜向着眉笙道:“顾姐姐。”眉笙心领神会,这是她心事已了,接着便是该自己来问有关陈散原的事了。其实尽管烽烟紧急,陈散原仍旧是极力写了家书回来,尤其此番靖北围城,蒋焕的判断不错,陈散原更是星夜驰援,这些消息早在前日就送回了影梅楼。所以眉笙的心中放心的很,只是陈散原避重就轻,家书之中,从未提到过沧云甲,此刻听叶士开提起,不免更为关切。

叶士开所知实则也很有限,而且不愿在座的众人过分忧虑,因而也只是泛泛而谈,眉笙看得出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因而改变了主张:“瞧我这记性,虽然都是自家人,可也还是客人,竟忘了开饭了。”

众人抬首才发觉日已西斜,眉笙起身道:“小玉你歇一会,我带锦如和三爷去看看他们的屋子,一会儿咱们还是在你这儿吃饭。”

霍玉芜点了点头,算是定规。叶士开与锦如自然也没有意见,自此就算是在影梅楼中安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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