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匹马定乾坤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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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匹马定乾坤

都仑汗苏勒许诺留给长安城的时间只有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转瞬即逝,但是长安太守的心中反而很泰然。因为这一昼夜的时间虽然不多,却表明了一个态度,在苏勒的眼中,一座完整的长安城,的确是他所十分看重的。彼此周旋,知道了对方的目的,总能更主动一些,有了些把握的太守,自然也就不把这个时限看得过于郑重了。

而在城外,苏勒的金帐之中,蛮族使臣正独自接受都仑汗的召见。在蛮族之中,这样单独的召见,并不常有,但如若遇到,如果不是格外的殊荣,便是飞来的横祸,因为蛮族人都知道,大汗只单独召见两种人,一种是倚为长城的心腹,一种便是除之而后快的仇敌。苏勒初登汗位时,其余八部的主君,都曾蒙他单独召见,但在召见之后不久,便都罹患重病,最终一命呜呼的。只不过这使臣很有自知之明,论起自己的身份地位,既不够做大汗心腹的资格,更算不得他要费心除去的仇敌,苏勒如果真的想要他的命,就像捏死蝼蚁一般简单。

对于苏勒来说,只是想到了如何处置长安城,而这一番处置自然是严密些好,所以除了这使臣,没有再召见其他人,此刻见这使臣战战兢兢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忐忑的神情映入苏勒的眼中倒让他觉得有几分好笑。

苏勒很悠闲地高卧在金座之上,手中的夜光杯盛满了从商路远道而来的葡萄美酒,若在平时,应当还是美艳的姬妾在旁,此刻自然不复这道旖旎的风景。他当然知道这使臣为何这般惊惧,对于自己在部下心中的威望,苏勒似乎也很满意。

“十二个时辰已经过了,你可以回长安城去了。”

时辰闻言,立刻下拜至地:“谨遵大汗之命。”

苏勒摇晃着夜光杯,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下命令:“回去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你的随从该换一换了。”

使臣倒是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敢出声,最终也只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敢问大汗,可是要?”

苏勒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点了点头。心说这个使臣确实机敏,右贤王选人还是很有眼光的。

“不错,正是我要去长安看一看这个太守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大汗,这,属下何等身份,岂敢…”不待这使臣把话说完,苏勒自眼神之中散发的威势,就已经使他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了。

早在蛮族铁骑兵临城下之时,太守心中已渐渐有了一套周旋的办法,所以按部就班,长安城中,告示也早就贴出去了。事关生死,所以不涉虚文,太守亲自执笔,写了一道老少皆能看懂的布告,将情势和厉害都讲得很透彻。这太守的宗旨很清楚,无论苏勒做何决定,为了合城无辜百姓,总要尽力到最后一刻,真的万般无奈,才有玉石俱焚的一刻。

长安城内的百姓都知道这太守的为人,才具虽庸碌的些,用心却不坏,所以看到布告以后,倒也没有说这太守贪生怕死,只不过世代居住在此,安土重迁,想要割舍,却是一大难事,等闲都不愿意就此离开。何况古都百姓,不是蒙昧的乡民,对外间的形势了解的很清楚,帝都沦丧,半壁河山陷于烽烟之中,此时就算离开了长安,又有哪里可以安居,反倒不如就此留下,就是死,也埋骨于故土之上,不至于城外孤魂野鬼。就这样,公推了一班德高望重的耆老代替自己到太守府来陈情,表示不愿意离开故土,愿意与长安城共存亡。

这一班耆老,大都是致仕以后在原籍养老的官员,或是虽未出仕,但是饱读诗书的名家,所以在他们面前,这太守说了实话。

“诸位都是前辈,国事不堪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如今是积重难返了。至于外间形势,如今的长安,内无可战之军,外无救援之师,实在无力与蛮族铁骑对抗。在下既受国家俸禄,便只知道百姓之安危,一己之生死荣辱早已经置之度外了。所以还请各位前辈,同百姓们讲解清楚,机会稍纵即逝,如今是城下之盟,将来蛮族入城以后,我辈寄人篱下,恐怕再难有这般自由的时候了。热血男儿,不愿就此束手的,这更是唯一的机会,府库所藏任其取用,将来寻得机会,投身军旅,再图恢复河山,只是事不宜迟,万万不可再犹豫不决了。”

陈情的耆老,虽然都已经须发皆白,年逾古稀,但都是敏明通达之士,并无迂腐顽固之气,所以对太守的处境和种种处置,都能体谅其中的一番苦心。乱世人命如草芥,太守这番处处为百姓考虑的用心,实在也很难得了,因而都愿意助他一臂之力。

就因为上情下达,沟通无碍,政通人和的局面之下,纵然黑云压城城欲摧,城内却依旧秩序井然。城中百姓无论是愿意出城愿意留下的,各自都处置得干净利落,收拾行装,到府库领取钱粮,而有志于投身军旅的青壮年,甚至领到了军械,对于这有些离开的人,还不曾有任何允诺的苏勒,却没有下令追击。至于剩下的百姓,都觉得一动不如一静,打算无论出现何种情况,都终老于此了。

这种种安排,越是施行,太守越是有把握蛮族绝不会轻易动武了,木已成舟,如果不愿意鱼死网破,便只有接受他所开出的条件了。如此一想,仿佛卸去了心头一桩大事,不必再瞻前顾后,太守内心是长久以来,少有的畅快的一刻。

晨曦初露,城门上便有人来禀报,蛮族使臣去而复返,显然是遵守约定,在十二个时辰之后带回了都仑汗的决断。太守自然要以礼相迎,谁也没有注意到,苏勒扮作使臣的随从一同进了城。

蛮族使臣因为可汗就在自己的身旁,神情自然不可能像上一次到访时那么自然,不过很宽又想到,如果自己在长安文武面前露出了马脚,甚至暴露了苏勒的身份,下场只会惨不可言,因而整顿精神,全力来应付太守。

首先要谈的,自然是上一次相会,太守所提出的条件。蛮使开门见山:“你所提的要求,我已回禀大汗,大汗宽宏大量,最终允诺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完成所有迁居事务。三个月以后,我族军民便会入城,长安城正式改换门庭。”蛮使说到这里,换了一个严肃的口吻道:“太守大人,大汗一诺千金,再无任何可以更改的余地,还请你及早准备,误了期限,可不是你我担待的起的。”

能有这个结果,甚至可以说是出乎意料了,因为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完成所有事务,再有三五个月的时间就完全足够。不过太守亦有太守的考虑,城下之盟,原本就是争得一分算一分,得寸进尺,只要运用得到,便也是博弈的成功。何况将来开城投降,在苏勒手下听命的时候还多,他也不像从一开始,就留下一个予取予求的印象,所以仍旧要和这使臣再争上一争。不过态度不甚激烈,因为这次的争论,表明态度的成分居多,真的不肯让步,三个月的时间,也不失为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尊使这话,在下还是要斗胆说一句不妥。都仑汗既然已经允诺宽限时日,何以半途而废。城中军民何止百万,世代安居的故土,骤然迁居,割舍不易,人同此心,在下也不愿意强人所难。所以要在三个月以内,办妥一应事务,无论如何都是办不到的事情,在下万难从命。”

因为苏勒就在身旁,使臣难以自制地流露出一种恭顺的神情,此刻听了城守的话,倒也没有表现出恼怒的意思,反而用一种很和煦的口吻说道:“太守的难处,我很清楚。不过这三月之期,乃是大汗金口玉言,一字千金,从来没有更改的余地。所以也请不必与在下为难了。”

“那好。”太守很果断地回答道:“就请尊使回禀都仑汗,在下求见,放宽起先的话,由我当面向他陈情。”

使臣没有料到他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几乎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扫向身旁的苏勒,却发现苏勒的一双眼睛,不怒而威,这提醒了使臣,如何会在一个随从面前表现出求助的神色,这与他们的身份未免太不相符了。万一再因此暴露了苏勒的身份,那真的是万死难赎其罪了。

这惊鸿一瞥虽然转眼即逝,仍旧还是落入了太守的眼中,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怀疑的事。原本太守的注意力都放在使臣身上,对他的随从不甚在意,此刻当然也回想不起,使臣上一次造访长安城,身边随行的有哪些人了。

太守循着使臣的目光而且,仔细打量起了这个随从,他平时涉猎驳杂,对子平相面之术也略有修习,此刻端详这随从的面容,威势十足,英气逼人,眉眼骨相都是富贵之象,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个供奔走驱策的仆从。而且,这太守不仅心细,眼光也很明锐,这随从一双宽厚的手掌,自手掌至手臂,筋肉紧实,蓄势待发,一望可知是个训练有素的武士。蛮族虽然崇尚勇武,人人都有一身功夫,但还不至于派如此出色武士充当随从。太守越看这随从越怀疑,心中的推测,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于是便有心要探个究竟了。

使臣心想求见可汗的这件事,自己还做不得主,好在苏勒就在城中,不如找个机会避开城中的耳目问个明白,于是有意宕开一笔,转移话题道:“远道而来,一直空腹清谈,这恐怕不是待客之道吧。”

太守心说这其中果然有蹊跷,不过心中的怀疑虽然更加强烈,表面却依旧很沉着,于是决定将计就计:“酒菜倒是早就准备了的,只怕不合尊使的口味。”

“大人太客气了。”使臣泛泛回了一句道,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了。

于是时限的事情,暂且搁置,太守召来仆役将蛮使请到内里早就布置好的厢房去休憩。使臣进到房间里面,发现桌上酒菜皆备,而且投其所好,正是蛮族人喜爱的烈酒与炙肉,供应算是很周到了。

一入厢房,屏退了不相干的闲人,就只剩下苏勒和使臣两人。在这一方斗室之中,尊卑自然又恢复了,使臣这次长了个心眼,神情恭顺,说话的声音却是极力压低了的,开口即是向苏勒请罪:“属下万死,险些暴露了大汗的身份。”说着就要下跪。

苏勒驾驭部属,讲究恩威并施,宽猛相济,何况说起来是这太守出其不意,他自己都有些以外,遑论使臣了,再说此刻也还不到计较他疏漏的时候。因而很宽厚地先一把扶住了这使臣,接着便说:“罢了,我也没有料到他还有这样一招,怪不得你。”

使臣实际已经汗湿重衣,此刻起身,额头也是一层细密的汗珠,却仍不忘恭敬地说道:“谢大汗。”

苏勒扫了一眼桌面上摆放着的酒食,颇具蛮族风味,这个太守还真是心细如尘。

“你也坐下。”苏勒向使臣说道。

“属下不敢。”

在蛮族之中,能够在汗王金帐的宴会上获得一席之地,是足以夸耀的尊荣。臣识得其中的轻重,这里虽然只有他和苏勒两个人,也没有富丽堂皇的金帐,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走错一步。

“坐下。”苏勒只是重复了一句,眼中的威势一闪而过。

使臣不敢再辞谢,只得坐下,不过仍旧是双股微微靠在椅子的边缘,上半身挺直,是十分恭敬的模样。

苏勒将桌上的酒壶打开,也不用酒杯,也径直满饮了一口,“嗯,的确是好酒。”他不禁称赞道。

使臣没有敢说话,却又听见苏勒接着问道:“你说,我见还是不见?”

因为先前已经碰了一个软钉子,使臣知道苏勒虽然不喜欢部下不明尊卑,却更恨庸碌而没有主见的部下,因而这个时候,不妨大胆一些,何况他对太守的意图,自问也还有点把握。

“似乎可以许他。此人总还有些用处,将来处理民政,也许能够替大汗分忧。今天这番姿态,无非是不愿意表现得过于顺从,以免受人轻视而已。”

苏勒点了点头,他的看法和使臣类似,对这太守今日的表现,也有几分欣赏,至于就此表露自己的身份,苏勒并没看得多么严重。他做事向来果敢,全然不会惧怕这太守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将会不利于自己。

“那就把他请到这里来。”

“大汗要在这里见他?”使臣仿佛有些不敢相信。

“怎么?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属下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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