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庐山真面目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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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庐山真面目

金陵,影梅楼。

叶奇瑜,如今该称他做卫璧了。在金陵城中他虽也有些故旧,但此刻却也还不是相见的时候。不过即便如此,他在影梅楼中停留的时间也还不多。因为怡然居的夜袭,陈散原一改往日的做派,终于正式接掌了金陵的兵权,其实看蒋焕的意思,根本就是打算将整个金陵的军政都交托给他,而陈散原为了找出罪魁祸首,表面上也许是风平浪静,但暗中的搜捕早就已经开始了。也正是为此,陈散原能够在影梅楼陪伴顾眉笙的时间少了很多。众人都以为他之一改常度,是震怒于对方在怡然居的挑衅,但其实,顾眉笙才是陈散原心中真正不可触之逆鳞,这些刺客将目标定在影梅楼,实在是自寻死路。正是因为陈散原分身无暇,顾眉笙这才有机会向卫璧来道一声谢。

在眉笙的影响中,这个青年一直都安静的很,多数时间都只是默立在旁,自己和小玉说话,这人仿佛全然不存在一样,但是她们姊妹间谈到些什么,或是有哪些新奇的东西正好引起了小玉的兴趣,那过不多久眉笙便也能看到这些物事出现在房内,霍玉芜行动不便,那自然是这人去外间买来的,这人虽沉默得紧,但心思却也没有半点疏漏。

那晚遇袭,如果不是卫璧事先留下的护卫,顾眉笙知道自己是断难逃脱的。尽管护卫们显然是担忧霍玉芜的安危,卫护自己只是巧合,但这并不影响她心中的感激之情。

卫璧如果不曾外出,便是在霍玉芜日常起居的那间厢房的外间盘桓。这间厢房的规制和眉笙的一样,内里乾坤一应俱全,即便足不出户也能过得十分惬意。只不过屋中的陈设,大多是为了照顾原先客人的兴趣,都是些文人墨客用以消遣的玩意的,无论精心烧制的陶瓷茶具,又或是名家孤本的古籍字画,对卫璧来说,都不足以引起他的兴趣,就算是用来打发时间,都很勉强。

霍玉芜吃了秦大夫配得药,此刻正睡了。秦大夫说霍玉芜的体质与常人迥异,产期将近,更要好生调理,否则生产时气力不足,难以坚持,胎儿和她都会有危险,至于用药温补之余,不妨多多休息,以此来培植体力。不过过犹不及,所以秦大夫又嘱咐丫鬟早午两次扶着霍玉芜在房中漫步,并不一味讲究静卧。小翠伶俐的很,这些嘱咐一样都不曾出过差错,而如果卫璧回来,这扶掖之责自然落在他的肩上,等到走到霍玉芜的额头已微有汗水,便又喝一些补药,小憩片刻。

卫璧在外间的手脚很轻,敛藏气息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茶具古玩自然搁置一边,卫璧只从书架上取下了一幅地图,接着又取了一份宣纸,比照着地图在纸面点画。顾眉笙进到房中,见到心无旁骛的卫璧,以为他在写些什么紧要文书,正想走开,不曾想卫璧的听力绝佳,此刻已经抬首看到了眉笙。

“陈夫人。”

眉笙眼见自己的行踪被对方差距,略有些尴尬,微微轻咳了两声。她自成婚以后,便不大出门。影梅楼中的旧仆大都按着原来的习惯称她小姐,如今听到这一声陈夫人,眉笙犹自体味了好一会儿,其间滋味一时又难分明了。

“前日,承蒙卫公子的部下相救。还未曾有机会谢过。”眉笙说罢,便敛衽下拜,感激的神情由衷而发,礼数也十分郑重。

卫璧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夜回到影梅楼,属下当然回禀了这件事。当初他为了隐蔽行踪,曾经嘱咐过护卫,不到万不得已不必现身。顾眉笙不过是凑巧那时来找霍玉芜说话,二人共处一室,护卫不得不出手而已,否则她的安危如何,当真是未知之数。尤其后来,卫璧在暗中追查那些刺客的来路。他本以为是霍玉芜的身份曝露,这才引来了不速之客,哪知密查之下才发现那些刺客的目标,原本就是顾眉笙,只是因为在顾眉笙的房间中搜索不得,这才在影梅楼中大肆搜掠,不曾想误中副车,闯到了霍玉芜的房中,这才引得骁骑护卫出手以卫璧在金陵的人手,眼下只能查到这些,刺客的身份虽然成迷,但他心中不能毫无介怀,因为如果不是自己预先留了人手,那么在场的霍玉芜势必是要被刺客灭口的。不过如今已经冷静下来的卫璧,想法却又不同了。他不禁想到当初刚到金陵的时候,顾眉笙仅仅是因为见到了犹在昏迷的霍玉芜,就毫不犹豫地容留他们这班身份未明的人在影梅楼住下,其间对霍玉芜的照顾也可说无微不至,这份情谊已属难得。而自己却从未考虑过此人性命的安危,再将刺客账也算在她的头上,未免有些求全责备。如此一想,对如今顾眉笙这由衷的致谢,卫璧的心中实在不能无愧。因而他连连口称不敢,先将眉笙扶了起来,再做计较。

眉笙还待问一问霍玉芜的近况,但转念一想,女儿家的事,眼前的卫璧未见得有自己明白,秦大夫原是相熟的,倒不如找个机会问他来的透彻明快。只是这样一来唯一共同的话题确实无话可说,场面便一时有些僵住了。但就在这走近的几步间,眉笙已经看清了卫璧桌上的东西,几页宣纸上却是画多于字。卫璧也并不打算隐瞒,所以未作遮掩。眉笙自己看着这幅图册,虽然其间的一些标注她不甚了了,但大体形制看得出是金陵城的轮廓。她猜想是卫璧初来乍到,担心在金陵通衢之中迷失,这才将近来走过的道路绘成图册,充作向导之用。只是凝神细看,觉得眼前的这图册有些似曾相识,自己仿佛在哪里看到过一样。这自然是在陈散原那里。影梅楼既然是他们双栖之所,陈散原的许多公事便也会在这里处理,其间若有机密,从旁照料笔墨的甚至不会是书童而是眉笙。此刻回忆起来,卫璧的这份图册和陈散原书房之中的地图颇有几分相似的地方,尤其是一些圈注描红的地方。卫璧早就料到,顾眉笙对这幅图册不会陌生,事实上如果他想要彻底的完成这幅图册,正有一个人不可或缺,那便是陈散原,而要想见到陈散原,自然少不了顾眉笙。

“陈夫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公子请讲。”

“在下想见一见尊夫。”

这个要求让眉笙有些始料未及。卫璧自从到了金陵以来,一直都是力求隐藏行踪,如今竟然会主动提出想要见陈散原。就在不久之前,为了避开他,顾眉笙还曾连夜送霍玉芜和卫璧一行人到望海阁暂住。不过前后相隔的时间虽短,但变化却很大,当初她还不曾嫁给陈散原,而自己和霍玉芜也不曾共度那惊心动魄的一夜。想来如今卫璧因为顾眉笙的关系,即便还不能信任陈散原,但也觉得见一见无妨了。

“好,这件事由我来安排。”眉笙也未多问,只是答了这么一句。

蒋焕近来的烦心事有些多,其中最大的一件便是怡然居中那几十名中毒的伤患。金陵城中的名医世家很多,蒋焕顾不得背上扰民的骂名派军士将他们尽数集中起来,但即便如此,也仅仅能暂且保住这些伤患的性命,想要解毒仍旧是一筹莫展。蒋月已恢复了些,不再像那夜惊颤,但是没有解药,这书生又不似武夫体魄健壮,所以情况算是最差的一个,蒋月每日在病榻前守着书生,几乎很少离开。好在怡然居已经不再对外营业,就地取材,一应食水供给或是休憩的卧房都很充足,蒋焕调配了可靠的人手在旁看顾着女儿,怡然居里外都层层设防,甚至相邻的几条街巷明暗也都布置了人马,所以倒也不用担心蒋月的安全。

蒋焕除了时常来看女儿,对其他蒋氏子弟都不甚关心,怡然居这场祸患固然是暗中有人处心积虑,但如果不是这班后辈自作聪明,也不会给人留下可乘之机,所以蒋焕心中自然也有责怪的意思,唯一的例外便是蒋翀。

蒋翀的一家人在蒋府都没有什么地位,他的父亲只是蒋焕一个远房的兄弟,到金陵投奔不过是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平日里替蒋焕打理原籍的一些产业,所以将妻子安顿在金陵以后,一年中倒有大半的时间奔波在外,蒋翀的母亲日常还会做些女红聊作贴补,一家人在蒋府说起来虽是主人的身份,但实际也许比上房的一些仆从都还差些,自然也甚少有人关心。蒋翀是蒋焕子侄之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但自幼就很守规矩,修文习武也很用功,只是不大有主见,像他这样的出身,实则也很难有主见。蒋焕是因为陈散原的缘故才会注意到蒋翀,陈散原大约觉得蒋翀终年见不到自己的父亲,物伤其类,所以和他走得很近,蒋家的其他的子弟,都想要和陈散原争锋,所以便也将蒋翀带在身边。蒋焕听陈散原提起过这个侄子,只记得这孩子目光澄澈,全无心机的样子,因为对陈散原爱屋及乌,于是对蒋翀也常会给些照拂,所以蒋翀的童年虽不能说如意,但自少年以后,确实是顺遂得多了。

蒋翀本就未曾中毒,但此时为了继续留怡然居自然只有继续佯装下去,仍旧卧床休养。蒋焕并不精通医术,何况平时对蒋翀的了解也不多,楼中的其他医家或是忙着照顾伤患或是苦心钻研解药的配方,对这间僻静的厢房自然照顾不到,一时间便也无人能识破这伪装,正中了蒋翀的下怀。当然也没有人能想到,就在这怡然居之中,罪魁祸首不仅高枕无忧,还很从容地在计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刺杀不成固然是很扫兴的事,那夜又接着夜色杀掉了那个无意中识破了蒋翀伪装的大夫,于是蒋翀便也将计就计,将一个很关键的人伪装成大夫,就此留在怡然居之中,因为他已经预料的,今后出入怡然居最方便的就应该是这种身份的人了,这人便是章充。

章充原本是纪柏棠的心腹,暗中隐藏身份。纪柏棠对自己这些心腹的运用颇费了一番心血,尤其是章充,更是将他安排在天策军中,作为潜伏的暗子和耳目。只是没有想到,章充在暗中见过冯聿林的许多作为以后,这名纪柏棠的心腹不仅丝毫不曾归心,竟反被冯聿林所收服。等到天策意图大白于天下,章充更是做了冯聿林的说客,前来延揽故主纪柏棠投入天策的阵营。

“阁臣之位,说起来是位极人臣,人人见你,都口称一声阁老,好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阁老别忘了,内阁之上犹有王公。朝廷的定制,文臣非立下军功,不封爵位,敢问阁老可有这等自信,想要掌一掌兵符?”

章充这话说得不疾不徐,但道理却是很明白的。纪柏棠何尝不知,有关兵权,他亦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对于军事,他不仅全无历练,而且也缺乏天赋,纸上得来终觉浅,等到躬行之时,又完全被冯聿林玩弄于股掌之上。如今更是眼见自己一手培植的心腹倒戈相向,心中滋味,委实难言。不过纪柏棠也有一项长处,他是最实际的人,如今事已至此,徒然做意气之争毫无用处,何况章充带来的条件,也足够诱人。

“如今天下大势,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在下也是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前来劝阁老一句,早为之计,就算阁老不在乎一己之荣辱,也该为纪氏一门思量一二。需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主公许诺与我,将来倘有问鼎之日,王侯之位任君采撷,以阁老的才具,纪氏裂土分封,指顾间尔。”

纪柏棠知道因为冯聿林的野心,朝野对自己的不满日甚一日,皇帝之所以未曾断然处置,既是因为顾念旧情,也是南渡途中,阁臣人选无人可以替代,等到了金陵,局面稳固之后,自己的地位能坚持几日,着实难料。何况皇帝自己已经留在沂州不再继续南行,宁王的权势日胜一日,在宁王心中与纪柏棠可是难说有什么旧时情分的。何况纪柏棠熟读史书,知道如今这样的兵争之世,如果不能手握兵权,那世家大族与升斗小民无异,稍有不慎,便如沧海之一粟化作云烟,日后史书之上也不过是寥寥数语,再也惊不起半点波澜。

纪氏一门到纪柏棠这里,人丁已经算单薄,他更不能就这般轻易地将性命置之度外,何况纪柏棠自顾犹在盛年,只要机会得宜,未必不能谋求子嗣,因而对章充的提议,心中已然动摇,只是还欠缺一个机会。因为纪柏棠对章充不能放心,此人既然可以背叛自己,他日自然也可以背叛冯聿林,天策的实力虽然不俗,但寰宇之内却也称不上无敌二字。正因为彼此都要拿出诚意取信于对方,于是金陵便成了试金石,一向善于设谋的章充,在蒋焕的众多子侄之中一眼就看中了蒋翀。

蒋翀明白,倘若在纪柏棠抵达金陵之前,自己还不能完全掌控兵权,那么在这场交易中,自己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想要取陈散原而带之,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杀了他,如若不成,就只有用战场上接连不断的失败来逼迫蒋焕阵前换将。所以在章充开口说出图谋的是整个东南的时候,蒋翀并未表现得有多意外,只是躺在卧榻之上,慵懒地半睁着眼睛:“只盼你家主公不要一番苦心,替他人做了嫁衣裳。”

他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易君瑾的靖北军,兵锋必天策军更为靠近金陵。冯聿林利用章充也好,纪柏棠也好,纵然机关算尽,但如果天策军的行动不能及时跟进,那这些计划和阴谋,不过是为易君瑾进军扫除了障碍而已。易君瑾一旦控制了东南,蒋翀不妨换个人继续交易,而天策再想与其抗衡,却是难于登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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