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兄弟阋于墙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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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兄弟阋于墙

一场倒春寒,让整个金陵的人都不禁打起了寒颤,都说二月春风似剪刀,但今年却如削骨的匕首,彻寒刺骨,也是多年来极为少见的事。陈散原巡视完内外的城防,一骑快马在通衢上驰骋,起先还不觉得什么,不多一会,只觉得两侧额头血管急跳,冷风一激,更加觉得头痛不已,好在影梅楼已然在望,决定先回去再做计较。

蒋焕的令谕是在陈散原成亲不久以后签发的,当时在金陵政坛确实掀起了不小的波澜。众人虽然知道焕帅倚重陈公子,但以这样雷霆万钧的手段对待自己的骨肉至亲,仍不免动人心魄。陈散原接管军务并没有费什么功夫,蒋氏子弟自以为已经渐渐将势力渗入陈散原的旧部,其实先前只是陈散原有所顾忌,同时也不愿伤了彼此情分,如今既然有蒋焕做主,这面子既然也是伤定了,那就不如做得爽快一些,拖泥带水反而矫揉造作。

陈散原到得影梅楼前下马,入室便觉如沐春风,整座楼宇都暖和的很,与室外寒风极不相称。他的鼻子很灵,虽然还没有上楼,已经闻到了香气,便能猜出今夜眉笙准备了些什么吃食,这样的天气,最应景的自然是火锅。

夫妇二人日常起居仍旧是在顾眉笙那间极大的厢房之中,如今影梅楼中的空房很多,霍玉芜安置在另一间厢房中,日常起居几乎就是眉笙自己照料,寻医问诊,则一事不烦二主,仍旧拜托秦大夫。秦大夫很乐意做这件事,影梅楼已不再对外迎接宾客,想要在看到这其中的园林苗木之胜,就唯有收到主人的邀请了。至于一直随侍在霍玉芜身侧自称卫璧的青年人,行踪总是神出鬼没,而且似乎有意避开陈散原,都只在他外出时方会现身,眉笙只是关心霍玉芜的安危,与卫璧倒也不大说话,自然也不会去管他的行踪。倒是颇为惊奇,这人出入时机掌握得这般精准,到现在陈散原都还不曾察觉到此人的存在。

陈散原的长袍早在进屋的时候就有丫鬟替他卸去了,此刻改换了居家的常服,身心都觉得畅快不上,而厢房之中,确实也正烧着一个火锅,木炭的星火爆响,锅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不问可知是顾眉笙亲手炮制的佳肴了。

从陈散原进门,顾眉笙就已知道了,只是有意不理他,只管料理稍晚就要下锅的许多菜蔬,陈散原也不急着和她说话,先到桌子前坐下,不住地向锅中张望,两副碗筷其实早就放好了,看样子顾眉笙已等了他好一会,此刻沉默不言,不知是不是因为等得内心焦急,所以生气了的缘故。

陈散原确实有些无暇分身,前线的战报不停传来,形势变化又出乎预料,沂州攻防十分胶着,而金陵的大军实则没有多少可以坐壁上观的时间了。陈散原必须尽快做好一切准备,大军随时都有可能开拔,而此战的胜负,连他自己也不敢妄下定论,所以平日和眉笙一起,他都有意避开战局,因为说出来徒然扰乱心意,惹她担心而已。

火锅的火候其实已经很好,顾眉笙的沉默也不是等得太久而生气,而是担心陈散原即将的出征,但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陈散原一直有意回避,顾眉笙又何尝不是。

火锅的材料颇为难得,是银鱼紫蟹,寻来不易,另外备了野山鸡片,刀工片得极薄,在高汤之中烫过,滋味更加鲜美。顾眉笙看准备得差不多,也待落座,却见陈散原仿佛顽童似的先要在锅中翻捡些东西来吃。世家规矩森严,就连吃饭也不例外,陈散原当然不是自幼没有学好这些规矩,顾眉笙知道他此刻是有意为之,大概是觉得自己在生气,特意想要为自己解闷。心意可感,于是眉笙秀手一抬,轻轻拍在陈散原的手背,她的力道不大,陈散原却很配合的把筷子都脱了手。

“没规矩。”眉笙嗔怒道。

陈散原犹自抚摩着自己的手背,“啊,好痛。”

眉笙不知他是真是假,心想自己方才并没有用什么力道,哪里就能打疼了他,等到拉过陈散原的手一看,这才明了。陈散原骑马时虽然穿了长袍,但双手全无防护,一路紧握着缰绳,沿途寒风凛冽,吹得一双手有些僵硬了,倘若处置不好,便容易生冻疮了。如今的情况还不是很严重,只要将手上的气血用力揉开便也不碍事了。于是眉笙自顾自用力地替陈散原抚摩着手掌,全然没去管陈散原本人。

陈散原在这氤氲的雾气之下,佳人在侧,虽不是玉盘珍馐,但别有一番风味。这样寻常居家的日子对他来说,真的是太难得了,不禁有些怅惘,但这怅惘转瞬即逝,他是豁达的人,何况又是与眉笙新婚,自然不愿让这种颓然的心绪扫了兴致。眉笙揉了片刻,陈散原已觉得好的多了,于是开锅举箸,在满屋馨香之中吃了畅快的一餐。

陈散原这天在外,也的确有吃什么东西,此刻一餐美味不免有些过食,好在眉笙早做了准备,丫鬟很快端着沏好的普洱来供他消食了。就在这个时候,眉笙递过一张帖子,做得倒是颇为考究,“傍晚时分送来的,我先看了,事由不稀奇,是请你去赴宴。稀奇的是请客的人。”

陈散原已经猜到了,他如今虽然住在影梅楼,但自幼是在蒋府长大的,府里师爷的笔迹他很熟悉,而这种应酬文字都不愿亲自动手的,自然是自己的那几个表兄弟。打开一看果然,最后落款很长的一串,不仅有几个表兄弟,蒋焕的几个兄弟名字也赫然在列,论辈分都是陈散原的长辈,长辈下请帖给晚辈,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但这样陈散原便也不得不去了。

“如此大的排场,真让人觉得是一场鸿门宴啊,但是你还非去不可。”

“夫人知我,不管是不是鸿门宴,我的确非去不可。”

请帖之上写的只是家宴,都是骨肉至亲,何况还有长辈,陈散原的母亲仍住在蒋府里。陈散原本不赞成,但老夫人性情倔强,谁也勉强不得,所以也只好由她。陈散原知道母亲不大在乎府中其他人说些什么,但和蒋焕一样,侍奉老母都很孝顺。所以这家宴陈散原若是不去,难免已经有些老糊涂的外婆不会有微词。

于此同时,在城中另一处府邸里,酒宴也正进行到最热闹的时候。此处的主角,便是向陈散原发出邀请的蒋家子弟了。他们前不久都被蒋焕解除了军职,如今终日无事,唯有聚集在一起,用美酒丝竹来打发时间。蒋家的这一班子弟,都是秦淮欢场上的阔客,章台走马,一笑千金视若无物,如今失却了军纪的约束,愈发肆无忌惮,众人对一班舞姬早就厌倦了,一直想要物色些新鲜人物。

秦淮佳人中,锦如早已不再见客,望海阁渐渐隐于幕后了,顾眉笙嫁给了陈散原,名震一方的影梅楼同样作古,团座的众人检点了一圈,竟再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物了。当先一人不禁有些恼怒,借着酒劲一掌拍在桌上吼道:“好个陈七,夺了我们的兵权还不够,秦淮花魁也归了他了。”蒋家兄弟子侄大排行,陈散原亦在其中,排行第七,而此时说话的排行第五,在场众人以他为长。

话中怨怼之意已是很明显的了,不过这班纨绔大少,左右也不全是酒囊饭袋,知道他近来因为兵权被夺,性情突变,如今又借着酒劲,生怕他说出些不好收场的话来。“五少醉了。”

“我没有醉!怎么,州官放火,百姓不仅不让点灯,连话都不让说了吗。”话越说也不像样,但一班子弟反而兴奋起来,“五哥,不是已经和几位叔父一起给他下了帖子,等家宴的时候,好好教训他。”

“哼,那还用说。”

招摇的蒋五并不足惧,真正能威胁陈散原的人,也正在这酒宴之中,不过他多数时间都只是不停地饮酒,对歌姬既无兴趣,也几乎一言不发,他来赴这个喧闹的宴会,只是为了确认陈散原是否会参与不久之后的家宴。

顾眉笙知道这场鸿门宴非去不可,因而很想跟着陈散原一同去,但蒋家其余的子弟和陈散原相比有实在是庸俗不堪,唯一感觉可亲的只有蒋焕,但这场饮宴必然是会瞒着蒋焕的。陈散原也不赞成顾眉笙去,倒也不是忌惮几个堂兄弟对自己有所不利,他自信得有些自负,觉得他们未必有这个胆子,只不过逞口舌之快而已。只是不想这班庸俗的人惊扰了顾眉笙,这一点倒与眉笙想的一样。最后商量下来,仍是陈散原只身赴宴。

饮宴的那一天,陈散原很早就到了怡然居,不曾想几位长辈和兄弟比他到的更早,几位叔父站在门口,降阶相迎,陈散原下马之后快步趋前,口中连连说着不敢不敢。

几位长辈见到陈散原只身来此,不禁笑道:“新婚的娇妻舍不得带出来让舅舅们看看么?”陈散原略为解释了几句,跟在长辈们的身后进到里间落座。

宴会的气氛,没有陈散原事先想的那般严峻,言谈尽欢,饭后还有歌舞,陈散原在想之前的鸿门宴或许是自己多虑了。但就在众人酒酣耳热之际,忽然见门外金戈交击之声大做,竟然真的有刺客!

陈散原的卫士很快护住了他的周身,他随行的侍卫不多,但事前为了周密,也是在顾眉笙的建议之下,安排了一些护卫乔装,事先混在怡然居的客人之中,此刻骤然遇袭,明暗两处的护卫纷纷现身,将陈散原的周围保护得密不透风。见他果然是有备而来,蒋家的几个子侄之中颇有人神色不同,只是此刻他们有些无暇分身,因为刺客不是冲着陈散原而是冲着他们而来。

这就不止于变色了。蒋家的子弟的确安排了刺客,但这不过是想让陈散原出丑而已,只是想教训一下他,出口恶气,但却被有心的人利用,在他们之中,的确有人想借这个机会将陈散原彻底抹杀,而这些纨绔大少,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蒋氏的子弟,尤其陈散原的几个舅父,先前虽也有军职,但武艺荒疏,此刻又是骤然遇袭,震骇莫名,根本无力反抗,而这些刺客又颇为精悍,蒋府的卫士抵挡不住,顷刻间已经折损了好几人,连带蒋氏的几名子弟,手臂腰腿间都挂了彩。陈散原的卫士顾忌着主帅的安危只在他四周设法,不曾轻动,刺客却似乎忘却了他们的存在一样,所以没有任何损伤。

陈散原一想不对,这样一来,自己处在嫌疑之地了。虽然无论饮宴的时间地点都是蒋氏子弟安排的,但宴前遇袭,若是最后只有自己全身而退,元凶是谁就很难分辨了。于是向身侧的卫士道:“混账,还不赶紧去帮忙。”

听到陈散原这样说,卫士们不敢怠慢,一半的人手立刻四散出击,陈散原的卫士训练有素,一旦加入战团,局面立刻便又改观,先将蒋焕的几个兄弟救出同陈散原安置在了一起。几个人都受了些上,面无血色,自顾都是从没有过一副倒霉像,再看陈散原虽然眉头紧锁,但英气逼人,应对之间从容有度,心中越发不是个滋味。

原以为这场危机至此便可收场,哪知道就在外间的战斗胜负未分的身后,又有一批此刻破窗而入,直直扑向陈散原。想不到刺客竟也是明暗各半,专等陈散原以为局势已然稳定,放松警惕之时来下杀手。

这批刺客的武艺更加高强,陈散原身边仅剩的卫士也不得不上前接战,他们出现的距离太近。陈散原此刻成为了中心,若有人能在楼上居高临下而望,便会发现,外间的战斗虽然热闹,但真正的目的实际还是陈散原,但这帮刺客伪装得很高明,一直都只将目标放在蒋家人的身上,陈散原的卫士虽然先后加入了战斗,但陈散原自己仍旧不动如山,周身并无破绽可言。但凡这样的偷袭,正面的刺客只是为了扰乱局面,在暗中必有一人时刻准备着以弩箭和剧毒暗器夺取目标的性命,显然这样的刺客在陈散原的面前,尚无任何的机会。

但陈散原渐渐发觉不对,刺客的数量越来越多,而怡然居地处闹市,遇袭的又都是蒋府的重要任务,城中卫队的反应未免太慢了,这恐怕只有一个解释,刺客的力量远远不止暴露的这些,必有人在别处封锁怡然居遇袭的消息,同时拦阻城中的卫队。而且除了陈散原自己的卫士,其余侍卫的实力良莠不齐,此刻已经折损过半,倘若不能果断处置,未必能够坚持到援军到达。

一念及此,陈散原也不得不出手了。他的武艺很好,只是显露的机会不多,今晚饮宴,随身也不曾带有兵刃。蒋焕的几个兄弟原本都靠在陈散原的周围,但忽然间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陈散原已冲到了他们的前面,好快的身形!只见陈散原并指入刀,很利落地夺下了一个刺客的兵刃,接着一拳打在此人下腹,而在这刺客吃痛躬身的瞬间,夺刃的右手顺势一抹,就用利刃割开了这刺客的喉咙,手段之干净利落,登时震骇了在场的众人。陈散原本人却只为速战速决,每个刺客照面都不超过三合,一连击毙了数人,局势瞬间就被扭转。

而一直潜藏于暗中的刺客,等待的就是陈散原出手的时刻,他的身形虽快,却快不过粹毒的弩箭和暗器。就在陈散原连连出击的时候,暗中的弩箭击发,利箭破空而来的尖啸声即便是在眼下这嘈杂的混战中仍旧分外清晰。陈散原的听力极佳,自然也差距到了,同时听到的还有一句话:“七哥,小心。”

说着便有人向陈散原扑来,但陈散原手中的利刃并未出手,因为这人正是方才出言示警,喊他七哥的人。因为有所准备,所以射来的弩箭多数都被陈散原用刀刃格挡开了,剩下则被另一人挡下,只是他的武艺不如陈散原,终究还是被其中一支弩箭擦破了右臂,立刻嘴唇发紫,显然是中了毒了。

场面紧急,陈散原也顾不上召唤卫士,自己扶着这个堂弟就要到内室去疗伤。在陈散原的堂兄弟之中,此人的年纪最轻,平日里和陈散原的感情也最好,只不过正因为年纪轻,所以在蒋家一众子弟中也没有什么地位,自然也说不上什么话,几位哥哥想做什么,更不容他有所反对。

面色苍白的少年被陈散原扶进内堂,神色还算清醒,只不停地在问:“七哥没有受伤吧。”

陈散原平素与他虽走得近,但性情使然,实则心中对谁都不算十分亲近。但此刻心中毕竟还是有所触动,这少年虽然本领低微,却真的是为了救他而负伤的。只是这一念之间,不觉放松了周身的防备,而在如今的怡然居中,任何一刻的放松都是破绽。内堂之中,还有刺客!

兵法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但今夜的刺客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而再再而三的留有后手,就是为了能够抓住对手的每一处破绽。埋伏在内堂的刺客已经是最后一人,此刻见到陈散原扶着少年进来,周身空门全无防备,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专等陈散原将伤者扶到卧榻之上,背对房门防备最弱之时,这刺客从高处跃下,全身的气力和重量都集中在了手中的刀刃之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一刻,自以为螳螂捕蝉的刺客没有想到自己还是遇到了黄雀,凌空而起的身形徒然的停滞,他竟在陈散原身后受制于人,一只极为有力的手扣住他的气脉,让他再也不能有任何的动作,接着来人手刀击在这刺客的后颈,最后的一人也就此昏死过去。

陈散原其实已经察觉到身后的响动,但因为卧榻之前若是避开,受伤的便是年幼的堂弟,于是便决定硬接这一击,他内里穿了软甲,并不担心真的有所损伤。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发现刺客已经被人制服,回身看到的一张陌生的面孔,但心想应当是敌非友。

“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在下在此谢过。”

面前的青年人手中拿着夺下的短剑,端详了片刻说,“这是精钢铸的分水匕,粹了剧毒,又借了自上而下的落势力,就算你内里衬了软甲,也未必挡得住。”

这话有些答非所问,但又颇切中要害,陈散原上前一步,从这人手中接过短剑,确实如此人所言,以这利刃的精良和锋利程度,足以破开软甲,重伤自己,方才他自信多度了。正欲再说什么。却见那人又开口道:“他们还派了人去影梅楼,不过我已料理了,等此间事了,还请陈公子速回。”说罢也不看陈散原,身形一动又从窗户跳出,隐没在夜色之中了。

外间的战斗也已结束,据陈散原的卫士讲,双方正在厮杀时,忽然又冲出许多身着劲装的之人,身份不明,也不说话,只是手中的兵刃非常厉害,一合之下,对手的兵刃立断,刺客眼见取胜无望立刻退走了。而这群神秘人也旋即退走,任何讯息都不曾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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