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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变生肘腋(八)

章绍如之所以要冒这个风险派人送书,而不用以前通讯之飞鸽,不仅因为此次奏疏内容庞杂,羽书不堪所用,更也有借此试探沧澜关防是否彻底松懈的用意在内,同时非如此郑重其事,不足以表达对朝廷援军早日抵达的之渴望,而这一切的缘由,自然都在沧澜守军那一场全军尽出的猛烈攻势上。

在经过缜密筹划之后,驻守沧澜的靖北军终于选定了攻击发起的时间,恰是正月十六的丑时。正月十五是元宵佳节,如同除夕一样,虽然是在前线烽火之中,但因为两军对峙已久,交战的次数日少,所以骁骑营中还颇有几分佳节的气氛,一夕欢宴,除了值守的军士之外,大都饱食,不少也都饮了酒,一直到到深夜还未结束。等到子时一过,困倦来袭,兵士有大半都睡意昏沉,所以当靖北军在丑时发起进攻之时,无异于给了骁骑当头一棒。

最先响起的是震天的炮火,当炮弹四散炸裂,轰然爆响之时,有些尚不十分清醒的军士还当是骁骑自己的炮火,“诶,是哪个糊涂蛋喝多了,失手走火,爵帅可饶不了他。”幸好骁骑军纪整肃,负责宿卫的军士恪守其责,警讯一起,就在御敌的同时四处传讯,此刻撞见这人,当先就抽了他一巴掌:“什么走火,靖北军来劫营了,还不快叫醒弟兄们迎敌!”同时提了一壶由冰雪化开的冰水,兜头浇下,醍醐灌顶,这人登时便惊醒了,“什么,劫营!坏了!来啊,都快起来,快!快!”

章绍如在营中歇息未久,听得帐外响动,人声嘈杂,等到披衣而起,何桂清已赶了来禀报:“爵帅,靖北军夜袭。”何桂清知道章绍如最忌讳属下遇事慌张,所以此刻心中虽也震骇莫名,但还犹自克制,表现得十分镇定。

“现在什么时辰了?”

“子时刚过,丑时初刻。”

“倒是选了个好时辰啊。”

何桂清也曾听闻,人每在深夜丑时最为困倦,警惕性也最低,靖北夜袭选在这个时候,未尝不是受此影响,不过妄言之论,似乎并不可信,只是现在也无暇去向章绍如探究了。

“爵帅?”

“不必乱,我之兵力仍有优势,如今天色不明,不可轻动,传令各营紧闭营门,以守为攻,传令两翼山堡守军,点火放箭,先照清战场之局势。另外,去把卢良找来。”卢良带着惊蛰小队早已到了沧澜的骁骑大营,沧云甲的工匠也已安排在云州,铸甲工坊的筹建十分顺利,两个月内就能见到第一批沧云甲了。

卢良奉召即至,章绍如向他吩咐道:“骤然夜袭,用意难明,你带惊蛰,先查探一下四周形势,看看靖北到底有何企图,如遇领军之将,就地杀之。”

“是。”

何桂清去而复返,“爵帅,都已传令下去了。”

“好,在卢良回来以前,不必有大的动作,粮草辎重以及火炮弹药务必小心防护,小心靖北声东击西,虚张声势,行纵火之事。”

“领命。”

骁骑军应对之沉着,确实出乎靖北军的预料,原本以为在一夕欢宴又是骤然遇袭之下,靖北又是全力冲击,至少能突破几重营寨,深入骁骑防区的腹地,哪知道只是突破了第一道寨门,就遇到了骁骑军顽强的抵抗。叶奇瑜在云州时就已让靖北领教过的强弓硬甲再度登场,骁骑步卒在接战之时,身后的弓箭手,仍敢信心十足的发箭,靖北则需要在对抗弯刀之余,提防从各个方向射来的弩箭,以致于开战不过才两个时辰,突袭的一点优势就已经当然无存,两军又陷入彼此胶着的苦战中了,靖北也不得不提前让云甲军出手了。

此次攻击,已沧澜骑军为先锋,云甲步卒在后,万余强兵化做一柄尖刀,直直刺向骁骑的防线之腹地。沧云甲的效果依旧卓绝,当先的骁骑,无论是银枪弯刀,还是弓箭暗弩,都还是无法击穿沧云甲,靖北凭此利器,终于攻破了第一座营寨,身后的靖北军源源不绝地从沧澜关中开了,片刻就将这座营垒占据,算是取得了这次夜袭的第一场胜利。

败报传来,章绍如倒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一时还想不明白靖北何以一反常态,突然不计伤亡地冲击骁骑防线,不过对卢良的才具他很有信心,知道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必能给自己带回满意的结果来。卢良不在的时候,整顿防务的职责便落在了何桂清的肩上。尽管云甲军的实力,他早已领教过了,丢失营寨也可说是非战之罪,但他心中仍然不能甘心,因而在调集兵力封堵靖北的攻势之余,更命令部属将营中的火炮集中,准备应对云甲军的冲击。

以往交战,只要骁骑以密集的炮火轰击,云甲军大都远遁,以血肉之躯对抗炮火毕竟不智,但今夜,真如章绍如所想的一样,靖北一反常态,以前视若珍宝的云甲军,此刻也毫不吝惜伤亡,纵然骁骑的炮火如雨,也要不顾一切地撕开阻挡自己的防线。这样孤注一掷的悍勇果然起到了效果,何桂清组织起来的三道防线,转眼之间就已经被靖北突破了两道,不到两个时辰,靖北已经将整条展现向前推进了数十里,比之前数月的战果都更为可观。

卢良带着惊蛰在战场逡巡,发现一个颇为惊骇的结果,靖北此次可以说是倾巢而出,整条防线上每一处都受到攻击,而且几乎分辨不出哪里是佯攻哪里是主攻,那便只有一个解释,靖北投入了近乎全部的兵力,每一处都是主攻,竟是想在今夜完成对骁骑防线的全线突破。但让卢良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如此孤注一掷的事情,靖北主帅竟然没有出现在战阵之中,不知道是对部下战力的信任,还是另有什么非他不可的安排,全力突击的靖北军,竟是没有主帅的,以致于惊蛰想要“斩首”都无从措手。

卢良将探查所得的消息一一回禀章绍如,他虽犹自不明所以,章绍如却已经猜出了几分。“必是君瑾下了命令给守军,要不惜代价突破我军的防线。”

“然则突破之后要去哪里呢?如今关内各地尽在我军掌握。”何桂清这样说道。

“正是因为自安远云州到雍都雁门如今都已在骁骑控制之下,各地又开垦了数量繁多的军屯,我军的力量其实无形中分散了,此次我出兵沧澜,实则已集中了过半可战之军,靖北若在此处突破了防线,从安远到雁门,几乎无一城不可攻,无一城不可破。也许这就是君瑾的计划吧,沧澜关也不过是他下的一个鱼饵。”

“爵帅,这似乎有违常理,”章绍如的分析虽然精到,但卢良显然有不同的想法,“如果说易君瑾对云州等地仍然念念不忘,靖北大军又何必借商路遁走,要知道云州攻而未克,雍都自撤藩篱,末将并未觉得靖北会下如此决心。”

何桂清也觉得卢良的话有理,只是一时还不愿出声附和,准备先看章绍如准备做何处置。

“且不管靖北是否对各城还有兴趣,就算沧澜守军是一时兴起,我们也不可不早作准备。”章绍如一边说着,一边指向地图上的几处关隘,“此去安远、云州,这几处是毕竟之地,都是易守难攻之处,靖北今夜既是全力以赴,必是有所图谋,桂清与卢良各引一军,先到这几处关隘守卫,我倒要看看靖北军到底要做些什么。必要时候,可打开几个缺口放靖北过去,沧云甲锐气仍盛,不必与之硬拼杀,不过这几处关隘,却不容有失。”章绍如望着面前的两人,虽是征询的口吻,但语气中的坚定实则并不容二人有所置喙。

何桂清对战机渴望非常,所以听到章绍如这样说,先就慨然领命,“属下愿立军令状,倘若关隘有失,甘当军法。”

卢良倒不这样郑重,他对地形更熟悉,知道这几处险关,只要守卫得法,千余兵力就足以让数万大军都进退不得,不过既然何桂清如此豪迈,他也不甘落于人后,因而顿了一顿,也朗声说道:“末将愿立军令状。”

章绍如的本心还是对二人稍加激励,当然也暗含了相互竞争之意,至于这军令状非他所求,因为这几处虽是易守难攻,但易君瑾用兵常有惊人之举,而且章绍如有自己这几处即便败了,云州也不虞有失,不过既然他二人主动提出,章绍如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来人,备笔墨。”

之后战事的进展,就如伍元书当日在云州推演的一样,靖北全力进攻之下,骁骑的防线终于后退,而云甲军不计伤亡地冲锋,最终也撕裂了骁骑的防线,靖北的大军得以越过骁骑主力,直击安远与云州,因而也就自然而然地同驻扎在必经之地的卢良与何桂清交上了手。防守险地,此二人都颇有心得,正奇互用,疑兵四处,当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靖北也就真的如易君瑾军令要求的那样,先胜后败,虽然突破了骁骑防线,却始终无法攻取安远和云州两处要地,沧澜的关防则因为兵力不断被抽调,而日渐削弱,这些都落入了驻扎在两翼山堡之上的骁骑军的眼中。

消息不断汇集到章绍如的中军帅帐,看到这些讯息的章绍如,反倒比看到败报还觉得沉重,如今看来,靖北的溃败之势已经显露,沧澜关的防御肯定也不如先前那般固若金汤,只要分兵拖延攻击安远云州的靖北军,完全有时间夺取沧澜关,之后剩下的孤军无所凭借,想要剿灭,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了。然而正如易君瑾所料,章绍如不愿独居此功,此刻已在思量找人来分享这功劳了,因而亲自动手写了一道奏疏,不用羽书,派了一个跟随多年的护卫送往帝都。为了隐藏护卫的行踪,在他出发之前,章绍如还特地命人组织兵力发起了一次冲锋,两军交战已经已过了半月,战线犬牙交错,但因为靖北不断增兵,所以暂时还保持着压制的态势,实则是章绍如亦在有意克制,不愿意挥军冲杀,以免将士一时兴起,直接冲进了沧澜关城。两军攻守之间,局势混在,但冷眼旁观了许久的伍元书还是注意到了有人从小道越过了关城向帝都而去,可见章绍如也终于上钩了,于是他亦取了一匹快马紧随其后,直到过了新城,方才走了捷径提前回到帝都向卫璧报信。

制定的计划能够施行得如此顺利,卫璧觉得很满意,眼下就要看朝廷如何处置章绍如送来的奏疏了。因而他好整以暇地向着伍元书道:“别站着了小伍,喝杯酒暖暖身子,肉就自己动手,解手刀我可是早就给过你了。”卫璧有一柄精致的尖刀,随身携带,既用来防身,也切割肉块,伍元书追随左右,垂涎已久,在他十八岁生辰时,卫璧送了他做礼物,自是片刻都不离身,此刻用来割羊腿,倒也物尽其用。

“少帅不要早作准备么,朝廷随时会派出援军的。”

“老师平生都已谦让为怀,只可惜他的学生中除了我这个脑后有反骨的,如今大多不在帝都,老师一心想要分功,但这帝都中想要争这场大功劳的人恐怕不在少数,且先看这一出好戏吧。”卫璧说完,复又豪饮了一杯。

章绍如的奏疏送到内阁,因为涉及军务,又是少有的自沧澜前线遣人送来的,宁王便决定先送与皇帝看了,再做定夺。皇帝近来先是处置了冯聿林,然后召见了自洛川回来的沈心扬与刘文静,全副精神都还在洛川的案情上,此刻听闻是沧澜的军报,还是章绍如遣人送来的,自然知道非同小可,于是强打精神将奏疏看过,立刻就传召阁臣到勤政殿共商此事。

“六弟和几位阁老还没有看过这道疏吧,且先拿去看了,朕想听听几位的意思。”皇帝还是有些疲倦,言辞中仍能听出气力不够充裕,但阁臣的注意力自然还是在章绍如的奏疏上。等到将前因后果看明白,众人都各自有一套想法。

严敬铭对用兵方略很少说话,但对章绍如的为人十分清楚,而且从奏疏上看,沧澜关的胜局不说十拿九稳,至少也是平分秋色,此刻调一支生力军过去,仅仅凭借初战之锐气,应当就能有颇为可观的战果,章绍如显然是不愿独占功劳,这个人情,倒是不知道送给谁才好。自各军将领入都,严敬铭对其的印象不一,但援军的人选,想必是要从三策禁军中甄选,比较起来,冯聿林此刻尚在狱中,徐秋岳知之不深,倒是刘文静的才干已经过洛川一案的建言,玄策军又与骁骑渊源甚深,看起来是十分恰当的人选。不过这种场合,严敬铭总要等韩雍和宁王说过以后才会发表意见,此刻自然还是先静候这二人的想法。

宁王的想法与严敬铭差不多,能够挑选的将领无非禁军或者镇南军,但既是为了配合骁骑作战,当然是玄策军更为合适,但他还是先向韩雍问道:“老师有何看法。”

韩雍毕竟三朝老臣,而且与章绍如相处的时间,比起宁王和严敬铭都更要长一些,章绍如在掌兵权之前,是在帝都任职,科考之前就读的书苑亦离帝都不远,所以很早就与韩雍结识。故而韩雍对章绍如的用心,了解也更为深刻,深知章绍如写此道奏疏不仅为了分功,更为了将功劳分给骁骑以外的人,倘若派了玄策军其,就大失章绍如的本意了。因而听到宁王的询问,韩雍沉思了一会说道:“禁军新制已然完成,辎重军械的配给业已完备,正堪征伐之用,尤其神策玄策两军,锐气更甚,足堪一战。不过刘文静正在调查洛川一案,似乎不便半途而废,俞英泰既是全军主帅,也难专心看顾玄策,只剩卫璧一人在玄策营中,未免单薄了一些,倒是神策军,万事俱备,正应及锋而试。”

宁王有些不明白,韩雍何以会推荐知之未深的徐秋岳,直到看到了章绍如奏疏上的一句话:臣自草创骁骑,而来二十年矣,深知宿将犹需新锐之助,今后辈人才鼎盛,臣请陛下品察其间,量才任用,庶几补缺臣之不足,克竟全功。章绍如话说虽说得婉转,但意思已很明显,此次正是为了培植后进晚辈,而这晚辈最好不是骁骑出身,否则又何须皇帝来量才任用,骁骑一脉皆出自章绍如一手培养,孰优孰劣他岂能不知,如要任用,大可直言举荐。因而宁王也就明白了韩雍为什么会推荐徐秋岳,自然也就不会反对。

至于纪柏棠,倒是觉得此事是就冯聿林的一个机会,赴援沧澜对天策来是故地重游,驾轻就熟,对冯聿林本人来是时一雪前耻,更可以将功赎罪,如能成功,倒是脱离囹圄的一条妙计。只是听到韩雍的话,知道皇帝对洛川一案未必能就此释怀,那么此刻再提起冯聿林便容易求荣反辱,不如不提为妙,及至看到宁王对韩雍的话表示默许,知道这赴援之责多半要落在徐秋岳的头上,就更加不愿意多言了。有着同样想法的,自然还有严敬铭。

皇帝见韩雍说话之后,其余人都不再说话,不知是默许还是在心中思量其他的人选。章绍如在奏疏中的意思,皇帝虽然在病中,神识却很清明,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章绍如在为他自己和骁骑分功,免得将来功高震主。其实就皇帝而言,对章绍如的猜忌之心向来很淡,特别此次动乱以来,皇帝更时常反思,以往自己的帝王心术,是否用得有些不合时宜。尤其观章绍如之用心,其实原本不必上疏,只要令旗一挥,沧澜关城对骁骑大军不说是旦夕可下,至少也算是囊中之物了。因而皇帝颇想成全骁骑,心中选定的人选本是玄策军,但听韩雍这样说,他便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师与章绍如相知甚深,尽管只是一道奏疏,但暗含的深意已然全部明了了。皇帝对徐秋岳的印象也不坏,洛阳亦是应当用心笼络,所以看阁臣中并无人提出反对意见,这件事便算决定,“那就命徐秋岳率神策军先行进击沧澜,其余大军暂且驻扎新城,待沧澜收复之后,再定行止。”

“臣遵旨。”阁臣齐齐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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