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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变生肘腋(六)

沈心扬与刘文静联名的奏报上,虽然还有所保留,但就凭查探到的火油痕迹,以及燕岭山脉中行踪神秘身份不明的人这两件事,就足以证明,洛川一案,其中必然涉及训练有素的军人,即便表面上留下了靖北为之的字样,天策当初奏陈肃清京畿的捷报,显然就已犯了欺君之罪,凭此一条就足以让冯聿林下狱了。皇帝因为先入为主,也觉得冯聿林就算一时贪功,也未必真的敢刻意欺君,靖北即便真的就几许残兵,本也不是什么心腹大患,但洛川这一场大火,将内廷府库多年收储付之一炬,损失甚惨,说这只是三两靖北的漏网之鱼所为,实在也无法令人信服,因而在看完沈刘二人呈送的奏报以后,虽然再三犹豫,皇帝仍然还是写了一道谕旨:谕内阁转刑部,前有天策军统领冯聿林,奏报京畿方圆百里内,靖北余孽尽已剿除,近来复有洛川之祸,该统领之捷报,殊成疑问,今遣殿前金吾随同刑部,将冯聿林拘押诏狱,天策兵符暂交由宁王执掌,待查明案情以后,再行定夺。

皇帝睡到中途起身看奏报,如今又写完这一道谕旨,已经觉得很累,因而之吩咐英和道:“明天一早就把这个给内阁送去,朕累了,退下吧。”

“是。”英和应道。

等服侍皇帝重新睡下,英和却是无暇再去休息了,沈心扬与刘文静送来的奏报他虽然没有看到,但看皇帝郑重的神情,眉头紧锁,其中信息的分量不问可知,等到那一道谕旨,皇帝因为困急,而且也是信任英和的缘故,并未将谕旨封固,所以内容一目了然,竟是要将前几日还引为功臣良将的冯聿林拘押诏狱!纵然英和在内廷多年,见惯风浪,仍不能不感到震惊。以他的地位来说,多少大事都是一言而决,如今却少有的犹豫了。英和虽然一直和纪柏棠走得很近,但冯聿林自从开府天策,获得了朝廷的练兵专款以后,银钱虽是练兵的名目,但却非真的一丝一毫都用在军阵之上,对于交通宫禁,尤其对英和这位内廷总管,实则下了一番苦功。英和在帝都内有一所极大的宅院,原本是从一户没落的世家手中买下的,他在内廷供职,分身无暇,一直都不曾好生去经营这宅院,哪知某天休沐时回府,整座庭院焕然一新,园林苗木之胜,更胜往昔,就是相较离宫,也是不遑多让。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冯聿林借花献佛,借各地能工巧匠进京为帝君兴修离宫之便,重金礼聘,为英和将旧屋换了新颜。以英和的身份,虽然表面上不便说什么,但知道真相以后,还是十分见情。冯聿林之笼络人心,贵在投其所好而又不露痕迹,虽是师从纪柏棠,但亦有他自身的心法,所以颇有青出于蓝的意味。就因为彼此这一段交情,在行将下狱之时,英和觉得有必要向冯聿林通个消息,只是苦于如今时值深夜,宫门早已关闭,等到晨曦初露,就又要到内阁传旨,如此重要的谕旨,自然是接令即行,金吾卫和刑部的人必是一早就要到天策府拿人,若是自己递送的消息只比他们早到了片刻,则又未免近乎于鸡肋了。不过这件事倒也没有难倒英和,内廷虽引有泉水,但皇帝讲究饮食,每天泡茶的泉水都是自城外采送运输而来,计算时辰,送水的车队就快要进宫了。这泉水味道清冽,是泡茶的上品,所以帝都中的勋贵重臣,也常会让车队一并运送留在府中取用。此非贡品,皇帝也从不禁止,这正可以用来替英和传递消息,而且这运水的车队对英和来说还有一重妙用,就是连同递送给纪柏棠的消息也都可以一并送到,虽然纪柏棠作为阁臣一早就会要到内阁,但他与冯聿林和天策军之间的关系,暧昧难明,此次天策牵涉如此大案,纪柏棠岂能不早为之计,免得在内阁骤然无措,陷于被动。

英和递送消息虽然费了一番周章,但身在居中的冯聿林接到消息以后却淡然的多了,向着身侧的冯仲道:“到底是如愿以偿了。不过这个刘文静,看来有些本事,当初我本来只是为了留个破绽,想不到他竟能查出这许多枝节来。”

“原是主公大意了一些,竟直接用了营中的火油。不过,”冯仲想了一想,“用哪家的都是一样,这并非铁证,如今之所以拘押,还是因为先前的那道捷报,此外就是,内廷库藏的损失,陛下想必有些心疼。”

“这确实超出你我之预计,原本只打算烧毁洛川府库而已,不过如今这都不必去说他了。我此去诏狱,寒露和天策就都交与世兄了,你们如何安排,不必再与我说,明天即失自由,我知道也无甚用处,就在牢房之中,静候佳音了。”

“诏狱之中,在下也稍稍做了布置,必不让主公有所委屈。”

“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小诏狱,何足挂齿。”

“主公是否要与侄少爷见一面?毕竟此一别会要多久,殊难预料。”

“不必了,我不便露面,他亦不便在天策府周围出现,彼此两难,不如不见,这也是瑞儿必须经历的一关。世兄尽管放手去做,我有信心,天策上下弟兄,都会随我战至最后一刻。”

“谨遵主公军令。”

纪柏棠接到英和送来的消息,同样泰然的很,冯聿林失去皇帝的信任,蛛丝马迹早有表征,如今有下狱的诏旨也是意料中事。纪柏棠所关心的是,沈心扬和刘文静除了查到靖北纵火之外,对此次户部从内廷府库调运辎重的事情知道多少,又呈报了多少。如果最后的结果,只是查出秘库被焚,与户部之间的关联尽数隐没的话,那么就算牺牲了冯聿林有此牢狱之灾,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至多也不过小惩大诫,天策兵士如今还在帝都街头巡守,皇帝岂能真的将其主帅重处,兵符虽是交给了宁王,但宁王又如何在一夕之间就调遣得动冯聿林数年心血浇灌出来的天策军呢?

想到这里,纪柏棠更是豁然开朗,自己顾忌天策,刘文静背后的俞英泰自然也想得到这一点,这样一来,洛川一案势必就不能牵连太广,否则整件事都暴露开来,对自己和英和固然不利,但也让冯聿林的罪责更重,三策禁军新立,沧澜关尚在对峙,在这个时候重处领军的统帅,对军心士气都是一大打击。这样一来,纪柏棠便更确定了主张,以不变应万变,且等冯聿林入了诏狱再说。

第二天清晨,宁王和三位阁臣一到内阁就接到了英和送来的谕旨,都知道沈心扬和刘文静此去洛川,很快会有结果报回帝都,只是除了纪柏棠之外,都没有想到皇帝会有如此明快的处置,但谕旨昭然,阁臣纵然不解其中深意,也断然不会抗旨,宁王已经很快在心中思量了人选,韩雍年事已高,纪柏棠与冯聿林原先就走得很近,如今虽听闻有些疏远,但似乎也不宜派他登门抓人,至于自己,虽然与冯聿林泛泛之交没有什么窒碍,但因为谕旨中将天策兵符交给了宁王,倘若带人登门取走天策兵符,这一出“取帅印”可又太招摇了,对冯聿林来说,未免颜面上太过难堪。只有严敬铭,朝野都知道他做事向来对事不对人,由他带金吾卫和刑部的人前去更为合适,思量已定,便要开口了。

“这件事既是皇兄的意思,我等也不必耽搁了,就请严阁老会同刑部和金吾卫,到天策府走一趟吧。”

严敬铭约略能想到宁王的顾虑,除了自己,在场的三人都有或多或少不便到天策府去的理由,因而也就一诺无辞,“就照殿下的意思办。”

金吾卫直属御前,已随英和一同来了,此刻正在内阁外等候,至于刑部,其位置正好在禁宫和天策府之间,这次不过先行拘押,审讯尚在以后,所以严敬铭打算路过刑部时,调两名堂官和几名差役随行即可,不必兴师动众先到禁宫汇合再去往天策府了。

严敬铭一行人到天策府门前时,一夜无梦的冯聿林尚自在府中下人服侍之下,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早餐。严敬铭奉皇命而来,自然开天策府的中门,设香案以迎,天策府上下人等由冯聿林领着在中庭静候谕旨。

严敬铭将谕旨一次不差地诵读完,等到冯聿林叩首谢恩以后,方才说道:“案情如何,尚待有司侦讯,不过既是陛下的谕旨,刑部依令行事,唐突之处,还请冯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既然还未定罪革职,冯聿林的官职阶品依旧,所以严敬铭仍以同僚视之,只是要他先交出天策的兵符。

冯聿林表现得很镇定,“阁老宽厚,冯否感念在心,兵符在此,还请阁老代为交给宁王殿下。”

兵权授受,是一件大事,严敬铭少不得要打开盒子看一看盒中的兵符,由赤金铸造的虎符熠熠生辉,但他却不知道,如今天策上下,已奉另一面令符为圭臬了。验看无误,严敬铭命人交兵符好生收存,随后言道,“来啊,送冯大人去诏狱。”

“是。”随行的金吾卫和刑部衙役齐声应和,而天策府中的人等,却都只沉默地注视这冯聿林跨出府门,登上囚车,然后天策府壮阔的中门便又再度关闭了。

冯聿林被金吾卫押解到诏狱的消息不胫而走,天策兵符暂由宁王接掌的谕旨更是传得飞快,如今的禁军虽然新添了玄策神策两支生力军,但在帝都百姓的眼里最为信服的还是天策军,在伍元书纵兵驰骋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在街面和城头逡巡的天策军让百姓的心中安稳了不少,这一点患难与共的情谊,使得天策主帅的更替更加引人注目。百姓的想法一时还可以不管,兵士的心思却不能不顾,就在此刻,帝都街巷和四方城门上都还有天策军的兵士在值守,冯聿林骤然被拘押的消息交口相传,军士的想法各有不同。

“大哥,怎么回事,怎么把大帅给抓起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老四,听说镇南郡主回京那天是从你们那过的,怎么样,你倒是去王府问问消息,也好给哥几个指条道啊。”说这话的是一个十夫长。

“哎哟,大哥,可别跟兄弟开这玩笑,王府好找,这府门可不好进,再说了,接兵符的听说是宁王殿下,去镇南王府打听,这也不对路啊。”

“一直听说宁王殿下待下宽厚,不知道是真是假。四哥,你说呢?”

“你啊,瞎操心。”对自己的手下,老四就不那么客气了。

“那咱们回头巡街的时候,是不是该顺道去宁王府请个安呐,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嘛。”

“好啊,大帅这才刚进诏狱,你就打量着去拍新主子的马屁啦?”

“诶,你这话怎么说的?”

“你想我怎么说!”

“要我说,还是咱大帅好,咱们在营里的时候,大帅常到帐里来看咱们,在帝都这么久,除了大帅,一个大官儿咱们也没见到。”那夜和老四以及守在城门上的老七道。

“老七!”老四厉声喝道,“好不好的,论不到咱说话,好好当差就是。”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如刀,老七心领神会,眼睛余光一打量,百夫长正向他们走过来。

“该换班了,哥几个都别歇着了。”对百夫长来说,仿佛一切如旧。听他这样说,这队兵丁都仍和往常一样准备去替换值守的天策弟兄。就在老四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百夫长叫住了。

“老四。”

“小的在。”

“刚才的话,我可听见了。”

“老七年纪小,不懂事,你老高抬贵手。”

“我倒想问一句,弟兄们都是这么想的吗?”

老四听到这样说,知道不能不说一句切实的话,否则眼前的关口就过不去,“凡事漫不过一个理去,大帅对弟兄们是什么样,也不用我来说了,咱们刀口混饭吃的人,可不就讲个将心比心呢么。”

“好,老四,是个爽快的汉子,往后这队人,就交给你了。”

就在帝都因为冯聿林的入狱,风云四起的时候,沧澜关下的章绍如也告别了眼前短暂的平静。伍元书自帝都带来了易君瑾的军令,守关的将领虽然对这道命令有些费解,但靖北令行禁止,何况又是少帅的亲笔令谕。

伍元书是易君瑾的亲卫统领,此刻既然来了,沧澜守军的节制之权自然应当归属于他,谁知守将拿出兵符时,伍元书却阻止道:“临行前,少帅再三叮嘱,这一年多以来,你们在沧澜关打得很好,打得也很艰苦,堪为三军之表率。我此来只是为了传令,说去战阵,少帅还要在旁向你多多学习。”

“属下岂敢。”

“少帅说了,他日攻取了帝都,论功行赏之时,要为你记头功。但眼下,还是先想想如何,先胜后败。”

“是。”

“如今两军对峙,各自都取守势,我军据关城隘口,骁骑凭借连绵的营寨,深沟高壑加以重炮,等闲难以冲破。但据我等日夜查探,此次章绍如将主力多半调出,安远云州多只剩下屯田军,虽也是骁骑,但未在战时,粮秣军械都未曾配足,我军若想先胜,最好的办法就是避开章绍如的大军,直接攻击云州乃至安远,必能取胜。”

“那后败呢?”伍元书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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