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变生肘腋(四)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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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变生肘腋(四)

就在为了洛川一案,靖北天策双方人马都在各显神通的时候,纪柏棠却在皇帝那里讨了好大一个没趣。说起来这件事对纪柏棠来说正是无妄之灾,只可惜在皇帝面前有苦难言,唯有自承错处,将罪责先一力承担下来。

事之起因,还是因为增补官员俸禄的事,为了这件事,纪柏棠先后安抚了李大为,处置了李樯和王君等人,软硬兼施,终于不再有御史聒噪,户部也就按照原本拟定的章程,将帝都百官历年来裁减、欠发以及此次增补的俸禄一一详加核算,逐人补发。这是户部近来的一件大事,又因为还要忙着为三策禁军调配军资,但纪柏棠本人十分重视此事,所以两件大事不曾偏废,一直都是亲自在督办,哪知增发俸禄的事情还是出了岔子,而且还是一件令他啼笑皆非的错处,户部竟然算错了账目。

户部职司度支,精于计算,如今帝都官吏虽多,此次增补的规模亦大,但同国家一年的收入支出所要动用的银两相比,数量仍只是九牛之一毛,不料这鸿毛此刻重于泰山,让整个户部都颜面无存了。

此次增补俸禄,虽然举朝皆有分润,但当朝大老,家境殷实,戋戋之数不放在心上,就是府中自家的账房先生,也不过就聊记一笔,但微末小吏就不同了,这也正是纪柏棠如此看重,希望可以由此收揽人心物望的缘故。此等小吏,迫于生计,无奈之下只得锱铢必较,历年来因时政起伏,裁减欠发的俸禄,一丝一毫都记录在案,而此次户部的章程,以官阶和年资定出增补的等次,自己居于何等更是了然于心,于是陋室之中,虽梁木腐朽,一灯如豆,但一把破竹算盘仍能将自己将要收到的俸禄算得一清二楚,等到户部送来的银两差之甚远时,自然就难安于室,要向户部讨个公道了。因为这次增补俸禄旷日持久,其间一波三折,又因为御史的纠缠不休,臣僚各执一词,原就闹出了好些笑话,如今好不容易九转丹成,哪知到手时竟是狸猫换了太子,这些犹如久旱盼甘霖的小吏,岂能就这样放过户部。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本不算计的官吏,都不免要算一算自己拿到手的银两,大老们虽对此不屑一顾,但钱财事小,受欺事大,说起来国之重臣,要说遭了户部小吏的戏耍,这个面子委实丢不起,如此帝都内外的算盘都一时奇货可居,重金难求了,最后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次户部竟然将所有人的账目都算错了。于是好不容易安分下来的御史,自然又首当其冲要动手弹劾有司,特别是为了这俸禄一案,受到申饬告病在家的李樯与王君二人,听到此事尤为兴奋,当即拍案而起,重操纸笔,费尽心血地又写了弹劾的奏疏,脱稿后有立刻回到御史台销假上疏。这二人先前耻于言利,将要求增俸的百官,贬得一文不值,如今闭门思过,痛定思痛之后顿悟,笔锋一转,只说户部尸位素餐,丝毫不以政务为念,所作所为一气呵成,可见所谓告病,根本也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这道奏疏送到皇帝那里,少不得要召纪柏棠问个明白,实则纪柏棠早就风闻,先就在户部衙署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但到进宫时,心中却知道,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与皇帝说实话了。

原来户部官吏设置虽然重床叠架,但说起真正办起事来离不开的人,乃是一班书办。正如当年梁文韶一样,户部的许多公务,实际都把持在这些世代传袭的书办手上,尤其许多档案账册,底册根本无处可寻,因为都为这班书办记在脑中了。等到严敬铭掌管户部,因他本就长于理财,而且对账册过目不忘,所以书办不敢欺他,行事自然收敛得多了,而严敬铭的才具也足以将户部的实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是宦海浮沉,走马换将,严敬铭之后又到了纪柏棠。纪柏棠的才具虽也不差,但论理财,实则不如严敬铭,尤其账册文书,在他看是幕僚的事,岂能事必躬亲,所以他之用人,权术更多,讲究投其所好,虽也很笼络了一班人,户部的公事看上去运转丝毫不见阻滞,实则隐患已然埋下。就是书办又用数年的功夫,将账册化于无形,复归自己的掌控,等到此次增发俸禄,知道是个获利的良机,因而就想要借此发笔横财了。

原本以纪柏棠待人的手腕,就算此辈有些贪得无厌,也未必容忍不下,只是事有凑巧,为了军需一事,总是难以兼顾,而纪柏棠心中也早就有意将俸禄一事了却,一来二去,语气间就不免有些急躁,如此户部的堂官自然秉承意旨,催促书办早日理清账目,但书办的所愿既然未能达成,自然要挟私报复,于是才有了这一出闹剧。

来龙去脉并不难查,纪柏棠到得户部衙署先将手下痛骂了一顿,“离了这帮书办,事都办不成了吗?去,拿算盘来!”

属下无不战战兢兢,不敢发一言,倒是有个胆大的去将算盘取了来,纪柏棠看见,随即说道:“那你就在这把账目再算一遍。”

那人也不知是真的胆大,还是脑筋不大清楚,竟大大咧咧地说道:“禀阁老,下官打不来算盘,平常这都是书办的事。”

这话气得纪柏棠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户部的官员竟然不会打算盘,也无怪乎书办敢以自身的才智作为挟制了。

“混账东西!”纪柏棠不禁拍案而起,但旋即醒悟,就是他自己,也打不来这算盘,平时不放在眼里,如今到这让这帮书办捏住了七寸了。这样一想,又觉得颓然无趣的很,左右不过是多花些银子,底下人实在是不会办事,越发觉得自己这般部属,没有一个用起来能够得心应手了。

“罢了,还不赶紧去重新算过,晚了御史可就要来拆户部衙门了!”

“是。”

于是纪柏棠拂袖而去,胸中一口浊气横亘无所出,就这还要勉力克制,因为已然接到皇帝召见的谕旨。

皇帝并不怎样盛怒,大抵因为上疏弹劾的人是李樯和王君,这两人给皇帝的印象实在太坏,以致无论所言为何,都已难以取得皇帝的信任。

“这两人先前都告病在家,闭门不出,想不到竟好的这样快。此二人沽名钓誉,身为御史,朕又不便处置得过于操切,免得有人说朕钳制言路。户部这件事,纪卿自己看着办吧,原本一件好事,不必弄得整个帝都都人心惶惶的。”

“是臣办事不力,还请陛下降罪。”

“这件事,朕自有计较,还有,这李王二人,前后言行不一,实在可恶,朕虽不便处置,就免了这二人此次增补的俸禄吧,也算个警醒。他二人不是最喜欢说别人利欲熏心吗,正好可以以身作则,垂范他人。”

纪柏棠对这两人无甚在意,听到皇帝这样说,已是如释重负,“臣遵旨。”

因这一段风波,纪柏棠亲自在户部衙署监督,书办们受了好处,此刻自然分外勤快,重新算过账目整整花去了一天一夜的功夫,次日清晨,一夜不曾合眼的纪柏棠眼见银两都按确数发出之后,这才坐软轿回府休息去了。这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至此才算告一段落,李樯和王君两人这次又碰了个钉子,而且真正赔了夫人又折兵,亦是有苦难言,如今在陋室之中,等着增补的俸禄补贴家用,哪知以前高谈阔论,作茧自缚,此刻却再也不能上疏为自己去争那已然付诸流水的俸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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