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士别三日 - 胜国录 - 树小房新画不古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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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士别三日

刘文静如此冷峻的神情倒是出乎谢老板的预料。他印象中的刘文静还是当日帝都中一个小小文官,俸禄低微家世平常,与平民百姓比起来不过多一身官服而已。今时今日,虽是一身戎装,但刘文静身上书生之气尚未散尽,而自从军以来也还未经战阵,所以杀伐之气并不强烈。但若是因此就小看了如今的刘文静,那便是真的有眼无珠了,可惜唯利是图的谢老板未必想得到这一点。

奸商尚在愣神,刘文静身后的卫士却是听到了主帅的命令。当初刘文静募兵看中义乌,就是因为此地虽是地处南方,但与寻常水乡不同,民风剽悍,血气方刚,而且历来尚武与军队的渊源极深。此刻卫士人数虽在劣势,但与当初天策一样,士兵与市井流氓在气势上毕竟不同,其实谢家奴仆,因为上次在天策手上吃了苦头,这次一看又是当兵的,早就已经决定明哲保身,反正将来不过再受主人一顿训斥,至多丢了饭碗总也好过皮肉之苦,所以打定了主意,无论来人对谢老板做什么,谢家的仆人都不会阻挠。于是卫士就真是刘文静所命令的一样,将谢老板从座椅上架起,这谢老板还犹自嘴硬,“干什么?天子脚下没有王法了不成还敢当街行凶。”这自然是口不择言,如今在刘家门户之内,自然不是当街行凶,至于王法,刘文静一来自进门还未表明身份,二来这谢老板虽然认得他,刘文静谅他也没有报官的胆子,三来就算惊动了官府,将来至多也不过是到京兆尹府,绝不至于惊动皇帝,区区京兆尹,刘文静自信足可应付。所以刘文静听了这谢老板的话,丝毫不为所动,下属见主帅如此,自然晓得如何做了。于是两名壮硕的卫士,左右开弓,让这谢老板十足体验了一回掌嘴。历来官府刑讯,掌嘴是最基础的刑罚,但大致都用木板,但刘文静等人既是戎装,铠甲皆有钢制护腕,两名卫士更是孔武有力,如此一顿钢铁铸就的掌嘴,这谢老板登时就掉了好几颗牙。

刘文静做事还是有分寸的,见着谢老板已受了教训,便也不为己甚,一挥手令下属退下,“谢老板若是对租金还有意见,尽可以和在下商量,只要价钱公道,刘某亦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不过若是谢老板还是想要用今日这样的方法商量,倒也好办,我这几位兄弟再伺候一趟便是。”

这谢老板脸被打得肿了一大块,正痛的跳脚,听刘文静这样说正欲再说些什么,还是谢府的仆人,知道这拳脚的滋味,匆忙向着主人道:“老爷贵体,不值得在这纠缠,小的们这就送老爷去找大夫。”说罢,也不管谢老板做何反应,几个人搀扶着自家主人,飞快地离开了刘府,只剩下刘家老仆呆坐在厅堂之中。这老仆目力衰迈,一时还认不出这教训奸商的军人是谁,等到谢府的人都跑了,老仆走近了些,方才看清戎装之下乃是离家多年的男主人。

“哎呀,原来是少爷回来了。我这就去请夫人。”

刘文静制止了老仆,“不忙,我自去见夫人,三叔这几年辛苦了,先请歇息去吧。”刘文静说罢,屏退了卫士,自己走到后院厢房去见妻子。

前后三进的屋舍,夫妇二人常住的后厢与当年刘文静离开时并无二致。因为之前谢府的人吵闹不休,刘夫人心中厌恶其人,所以闭门不出,房门自然也是关着的。刘文静走到门前,推了一下门扉发现自内里已经锁住,便在门扉上轻轻扣了两声。只听得门内传来妻子的声音:“三叔,谢家的那些无赖可是走了?这些人若是不肯走,你尽可去报官,等府尹来了,我自会出去和他们理论。”

刘夫人不是怕事的人,虽然深居简出多年,但刘文静知道她刚强的性格不会轻易改变,适才闭门不出,更多的只是不屑与这些市井小人啰嗦罢了。想到妻子多年来仍是屈居此处,还要时常受此种宵小的骚扰,刘文静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雅儿,是我,还请夫人开门。”

内室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杯碟碎裂的声音,刘夫人骤然听到丈夫的声音,不免惊诧以致失手打碎了平日所用的茶杯,然则这失神也不过瞬间,片刻之后,刘夫人便恢复了精神,自然立刻来开房门。

站在门前的正是阔别多年的夫君刘文静,只是离家之时丈夫还是一身书生打扮,青衫小帽,如今归来确实甲胄在身的赫赫武将了。刘文静在梓潼登陆时,其实是写了家书回来的,不过出于谨慎,并未用传递军情的兵部急递而是交给了驻守地方的寻常驿马,只是没想到地方驿马废弛已久,与兵部急递差之不可以道里计,加之刘文静官阶亦不显赫,所以驿站传递就更加怠慢,而刘文静归心似箭,一路上快马加鞭以致于到达帝都的时间比先他出发的驿马还快了几天,所以对于他即将归来的消息,刘夫人才会全然不知。

进得房间,刘文静才觉出这间夫妇居住了多年的卧室,其实不仅局促,布置亦很寒酸。他在金陵,俞英泰不仅在总督府常为他留有一间上房,还特地拨了一所清幽的别院给他日常居住,格局虽不恢弘,但曲径通幽,园林苗木也颇有名家风韵。更不必说每年烟花三月,轻舟下扬州的时候,起居就更精致了。当时刘文静觉得在繁忙公务中偷得半日闲,稍稍享受并不算过分,如今看到妻子在这陋室中一住多年还甘之如饴,心下更感惭愧了。

刘夫人却还一时无从知道丈夫心中如此复杂的思绪,她与刘文静是患难夫妻,自刘文静读书应试一路都陪伴身旁,帝都中的冷眼已然见得太多了,但在她看来都不算什么,何况这两年在章绍如照拂之下,日子虽不说豪奢却也顺遂,谢府的人也只是在章绍如离京之后才敢上门放肆。刘夫人虽是女流,但不以柔弱自诩,特别在得知刘文静投笔从戎之后,自忖也是将门,素来处事都甚有章法,只不过以刘文静的地位在这帝都之中毕竟还是太渺小,所以刘夫人的声名自然也就无处彰显了。

“鞍马劳顿,又是全套戎装,快些卸甲歇息吧。”刘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刘文静让进屋内。

以往夫妻相处,彼此更衣原是常事,并不觉得有什么。但刘文静戎装归家,这也还是第一次,但看夫人对卸甲步骤甚为熟练,刘文静不免有些惊讶,不知道夫人是从何处学来这些。

虽然久别,但夫妇间的默契依旧,只消看丈夫眉间的疑惑,刘夫人就已猜到他在想些什么。

“自你去年家书中说到受俞大人提点,将要自张一军的时候,我就已经在留意了。从你那一堆宝贝书里,找几本练兵讲武的小册子倒也还难不倒我。”

刘文静昔年读书所学庞杂,这原是绍兴师爷出任幕僚的规矩,必要触类旁通博采众长将来才能为府主多方设计,有备无患。当年出师,刘文静除了一身本领,就是从师傅处传下的多本典籍了,多年来一直视若珍宝,其中内容刘文静早已了然于心,兵书战策确有其事,只是想不到夫人无师自通。

卸去了甲胄,刘文静换上居家的长袍,自离金陵行军这许多时日,此刻是他最为轻松畅快的时刻。

“家中无酒,菜亦不多。天色还早,我让三叔再出门买一些回来。”

“不忙,我适才去过兵部,遇到原先户部的同僚,已约定了今晚要为我接风。”

“哦,这样也好。”

刘文静听出妻子语气之后不免有怅惘之意,对自己答应同僚的邀约不禁觉得失悔,原应该先陪一陪妻子才是。

“你离京久了,许多情形都已经隔膜。章阁老又不在,如今回来自然要先了解帝都的情事。何况,既然两江大军已至,各处援兵总也就在这几日便要到帝都了,届时大军云集你又该随军出关了。”刘夫人对军队的调动竟是十分熟稔。想来也不奇怪,各地军旅的调动,虽然内情都掌握在将帅手中,但大致的情形内阁与兵部日常都有明发的公告,皇帝为了安抚帝都人心,也常有明白宣谕,所以只要小心留意,知道这些也并不困难,而刘夫人之所以知道的如此清楚,无非还是对千里之外的刘文静始终放心不下而已。

其中深意,刘文静岂能不知,但妻子说的没错,在俞英泰抵达之间,自己的时间并不充裕,各方势力和朝臣的态度他必须要尽快探知,否侧俞英泰入京时未免就要陷入被动所以此刻也唯有紧握着久别妻子的双手,一时无言了。

于是夫妻相处,刘文静问了些家常,这原是不消问的,因为往来的家书中早已都说过。夫妇稍坐了片刻,老仆进来禀报道:“少爷,说是兵部衙门有人来求见。”

刘文静只当时约好的同僚,于是对老仆说道,“请他稍候。”

“来人是个半大的小厮,也许是来送信。”

“哦?既然如此,我这就随你去。”如是小厮,倒也不必衣冠相迎了,刘文静如此想到。

等到随老仆来到前院,发现在等的确实之事一个青衣小厮,见了刘文静出来,很是恭敬地请了个安,“小的奉主人之命,特来送拜帖给刘老爷。鄙主人有言,原是定了约的,只为衙门突然通知,陛下车驾或会经过衙门,故有司官员暂时不得离开,酒宴怕是会晚些,请刘老爷不急着动身。”

方才离开之时,同僚原本甚有信心,如何突然又离不开衙门了。口信中提到皇帝的车驾,不知道帝君是有什么新的举动。

“天色将晚,不知陛下车驾可以会在此时离开禁宫。”

久住帝都的人,自然知道千波夜宴的典故,皇帝喜爱仪从辉煌地游览离宫,这对帝都百姓来是早已不是秘密,不过这小厮人虽年轻,却很懂应酬的道理,心想若是只说,未免有讥笑刘文静久不在京,孤陋寡闻的意思,所以很见机地说道:“天策奏凯,陛下龙心大悦,特在离宫赐宴群臣,刘老爷入京的消息想来还未上达天听,好在将来叠传捷报,陛下赐宴必也是少不得您老的。”

刘文静倒是不在乎这小厮恭维的话,同僚宴会他原本也不甚热衷,此刻既然可以有些空闲,自然打发了小厮,仍是回到房中陪夫人说话。

“怎么说好约会,临时改期了?”刘夫人不免还有些疑惑。

“倒也没有改期,只是稍晚一些。”刘文静便将小厮的话说与夫人听了。

“原来是为了陛下,这才要做出一副勤谨奉公的样子来,这也不过就是万一的可能,兵部的人倒是会做官。”听得妻子这样说,似乎是觉得皇帝不太可能回到兵部去,刘文静不知她何来这样的想法。

“兵部门前乃是闹市,平常就是人群息壤,这也容易明白,兵部门口例来有卫士值守,市井流氓轻易也不敢在地面放肆,所以商贩百姓自然也就在四周聚集了。陛下车驾,又岂能轻易到这等鱼龙混杂的地方去,何况,兵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又如何可以和离宫相比呢。”

离宫修建,刘文静虽然不曾亲见,但却是亲身经历过的。当初木材舞弊案,虽经御史揭发,但皇帝修建宫殿的决心未改,而内廷营造司秉承皇帝意旨,时常会想各省催要银两物料,其中负担最重的当属两江。刘文静在金陵,也多次替俞英泰经办过此类事项,皇帝这所宫殿耗费的却是不止最后营造司及户部所报销的那一点款项。当初俞英泰亦不是没有怨言,特别在那年两江水灾,朝廷无力赈济,仍是安排各省督抚先行救援,虽不便明言,俞英泰却也在私底下对刘文静说,各省财政早有确数,陛下日此寅吃卯粮,迟早要吃大亏。

当初是谋臣身份,刘文静所关心的只是将事情办妥。如今回想,皇帝对离宫的沉迷原来比自己所想的更深,虽是小事,但帝都官员敷衍塞责,凡事爱做表面功夫的毛病,虽在危局之下,竟也没有大的改观,说到底,帝都的人还是不曾经历过真正刻骨的危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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