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鼎足之势
叶奇瑜在山顶瞭望,眼见玄色的潮水动如雷霆,围山之军多半还都已派出攻击山巅堡垒,何况本也多是步卒,战骑的实力不可与骁骑比肩。骁骑以其迅捷无匹的威势冲入敌军的营帐,不过一个时辰,眼见大势已去的敌方首领,已然在中军帅帐之上挂出了降旗。
易君瑾是早在看到章绍如旗纛之时就已知道大局已定的,只是猜到叶奇瑜受章绍如的影响,凡事必要谋定后动,此刻尘埃落定少不得要下山见章绍如一面的。
“小叶,老师原来,自然是我等同去相迎。”
“也好,或许只是老师的疑兵之计,老师素来不会轻动。”叶奇瑜还是有些不相信此刻山下统领骁骑的章绍如,说罢正要往下山的出口走去,不料易君瑾却阻止了。
“诶,蜿蜒山路走到什么时候,还是从这里走。”易君瑾指着身后的兵器库,他必是又想到了那条密道了,如此确实是下山的捷径。
见叶奇瑜身形未动,易君瑾又道:“至于识路,你将卢良一并带着便是,我只一人而已,以二敌一你总可以放心了。”
叶奇瑜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或者说此刻他还没有将易君瑾从并肩厮杀的同袍再度换回生死敌人的位置上去。他所担心的是,易君瑾单骑入营,如果此刻在营中的真的是章绍如,那恐怕易君瑾想要脱身就没这么容易了,易君瑾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既然如此,他又是哪里来的信心,敢置孤身于数万骁骑之中呢?
但叶奇瑜转念一想,章绍如与易君瑾的情分更加不同,或许章绍如有办法令易君瑾迷途知返,至少是罢兵止戈,隐姓埋名,届时千里商路之外,章绍如一纸奏报,易君瑾死于商路乱斗之中尸骨无存,也不是办不到的事。如此多思无益,唯有先见到山下领兵之人再说。
“好,我这就去找卢良。”叶奇瑜说罢疾步而出。
对于易君瑾的提议卢良不置可否,但山下骁骑确实有一探的必要。“从滩涂出发,到敌主营扎寨之处确实不愿,山林虽密,但末将自问已认得路了,你我二人同去,谅他也无可作为,不过,”卢良心中的疑虑与叶奇瑜一样。
“一切等见到老师,再做定夺。”叶奇瑜斩钉截铁道。
三人只做了一些简单的准备就沿着那条密道出发了。驾轻就熟,到达滩涂时也并未有什么意外。当初为了以备不测,叶奇瑜已命人扎了一些木筏系在码头,如今正好可以用上。于是一行人先是渡河,上岸之后在卢良的引领下去往那中军帅帐。
卢良对于地形勘察确实别具天赋,也不过就是走过一遭,沿途路径已然非常熟悉,所以三人很快便通过了浓密的山林,走出山林之后,连绵的营帐就已在不远处了。三人又疾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就已到了营门,而此刻营门边上竟已有人在等,再仔细一看,来人竟是陶立,仅止于此还不算什么,令叶奇瑜惊讶的是,此刻的陶立俨然一身骁骑装束,只是甲胄武器虽然都保养的很好,但一看都不是近年新制,而是历经多年征战的旧物了。
“想不到陶会长竟是骁骑前辈。”
“哈哈哈,叶将军一定有很多话想问,夜幕将至,爵帅亦已经久候了,何妨就做个彻夜长谈吧,请。”
陶立一挥手,做出迎客的姿态,门前的三人与骁骑都是渊源甚深,此刻都一言不发静静地有陶立带领着进到营中去。
营中情形,骁骑已然控制了局势,各处都有身着玄甲的军士巡守,其中也不乏叶奇瑜在陶家堡见到过的面孔,陶府的护卫竟也有为数不少的人身着骁骑甲胄,难道陶立根本就是骁骑设在商路的一棵刺吗?沿途营营帐除却骁骑驻军之外,另辟出一块关押俘虏,寻常兵士,卸去兵刃甲胄仍按原先营制关押,而将帅统领则是单独关押在另外的营帐,叶奇瑜倒是想见一见这陆家主人,但此刻显然还不是时候。
中军帅帐,转眼即至,陶立先在帐外站定,正欲禀报,却听到帐内传来章绍如的声音:“子久,可是瑜儿和君瑾到了。”
“禀爵帅,正是。”
话音刚落,中军帅帐门户大开,而门外的四人不等章绍如现身,立即鱼贯而入。当先的是陶立,只对着站在上首的老者施了一礼,其后是叶奇瑜与卢良,易君瑾则是走在最后。
此刻在中军帅帐之中的人,确实是章绍如。不是叶奇瑜猜测的疑兵之计,从来谨慎用兵的章绍如,这次也破例了,但叶奇瑜仔细一下,眼下的商路,说是险地也还不能成立,毕竟易君瑾无大军在此,陶立的态度也还为明,看陶立的装束,未必不是章绍如早就埋下的棋子。
“老师。”叶奇瑜上前行礼,正欲说些什么,却被章绍如阻止了。
“君瑾如何不上前来?”
一直站在最后的易君瑾,听到章绍如如此说,这才上前道:“爵帅别来无恙。”
叶奇瑜与易君瑾虽然并称双璧,但易君瑾不是章绍如门下的弟子。易君瑾少年聪慧,科名早发,只因针砭时弊方才不得重用,章绍如识拔其于微尘,确实慧眼识珠,等到易君瑾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之后,颇有建议章绍如将其收归门下以为臂助,甚至易君瑾自己也曾有此意,但章绍如心中对门户之见戒惧甚深,不愿部属因此师门关系将来结党,何况他亦深知,易君瑾的才具不过初显峥嵘,将来前途,未可限量,所以也不愿用师门来拘束他。
“有道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君瑾,你又何甘于始终隶我麾下,将来你我并肩为臣,亦未可知。”彼时章绍如是如此说的,易君瑾自然感念,只是想不到当初所言与如今的情形,相差已不可以道里计,易君瑾确实不必在追随章绍如的背影,因他已然要开创属于自己的天下了。
“我不在云州而来此处,想来也出乎你的预料吧。”
“如此行事,确实不像爵帅往日作风。”
“其实你在云州时就已布下疑兵,那时既然已经中了一次计,雍都的疑兵,你总该知道拖延不了多久的。”章绍如也正是在派出叶奇瑜之后,觉察出这数月平静的局面之下隐藏的不寻常。当日云州城下,易君瑾就曾以疑兵之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今何尝不会故技重施。特别是收到叶奇瑜寄回的探报,雁门关根本就是一座门户洞开,毫无防守的关隘,那么这几个月以来,易君瑾更加不会困居雍都,按兵不动了。主意既定,立刻点兵,大军顷刻便向雍都开拔了,一到果然,雍都早就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雍都远在边陲,苦寒之地如何久驻大军,爵帅既然已经来了,我自然也不必再吝啬这一座城池。”事到如今,易君瑾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当初计划,原本就是要引章绍如率兵出关,目的既然已经达成,沧澜关又还在自己掌握之中,施行自己计划的时间已然是足够了。
“我早知你志向,绝不会是关外这一隅之地,若是寻常人,千里沃土,裂土封王倒也足够了,但你令人死守沧澜,无非还是想让朝廷始终盯着关外,而无暇他顾。”
“爵帅到底是好眼力,只是不知道朝廷中还有几人能看透这一点。”易君瑾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陶立,“陶会长,我等皆是远来之客,不知道你这位主人准备如何招待啊,还是说,身为骁骑属下,你要请爵帅先行定夺。”
“易少帅误会了,在下虽是骁骑出身,此时不过事急从权方才着旧日甲胄,陶某早就有言在先,商路之上,陶某始终只是个商人,只要是来谈生意,无论是靖北还是骁骑,甚至章爵帅本人,在陶某这里都是一样的。还请诸位先行入座,陶某这就安排开宴。”说罢,陶立径直走了出去。
听到陶立这样说,叶奇瑜发现这商会主人的态度实在大成疑问,既然承认自己的骁骑出身,却又只说自己个人,言下之意,帐外的陶家部属,并不听骁骑节制,此刻同在营中,是敌是友竟还不能分明。
倒是章绍如镇静非常,“也好,此处不是帝国辖境,我亦不愿妄动刀兵,既然都是客人,那便共饮一杯吧。”
“爵帅有话不妨直说,大军到此,总不会是为了陪在下饮酒的吧。”易君瑾倒是有些执着。
章绍如沉默了片刻,此时帐中,只有他、叶奇瑜、卢良和易君瑾,以三对一,主动权在己方之手,“君瑾,真的没有半点罢兵的可能吗?”
“爵帅想要议和?不知道是否获得了皇帝陛下的允准?我想爵帅是想自己承担这个责任吧,虽然我知道帝都的老爷们一定不会同意,但不妨听听爵帅愿意给出些什么条件。”
与靖北议和,章绍如确实还没有上奏朝廷,从来战事,倡导和议最为艰难,战则战矣,最多不过一死,主和就难免招致多方非议。章绍如心中亦是有疑虑的,皇帝未必愿意与靖北谈判,大臣之中亦不乏虚骄之气的人,但章绍如知道,自己固然可以和易君瑾久做周旋,但天下百姓不过才有了十年太平,再兴干戈,百姓太苦了!何况这十年,也不是真的与民休息。
“陛下并非昏聩之君,只不过这几年安逸了些。经此一役,陛下想必也有所反省,雍都事起之因,情有可原,朝廷当年处置也并非没有过错。你若撤出沧澜,率靖北全军,移居商路,我保证前事既往不咎,自此以雁门关为界,各不相犯。”
这个条件并不算优厚,商路虽然富庶,但毕竟远离故乡亦形同发配了。但论起谋逆之罪,获此下场,又似是无可厚非了。
“且不说皇帝和帝都众臣是何意见,需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便我答应,靖北十万将士是不是答应,此刻我孤身在此,却也是替他们做不得主的。而如果我不答应,爵帅是准备,让小叶与卢良,将我格杀当场吗?何况据我所知道的消息,朝廷早已调集各路军队,如今帝都城下,第二次远征的大军,恐怕都已经准备好了。所以,爵帅这一轮残月,却还仍是在水中的。”
易君瑾说完这一席话,正遇到陶立从帐门而进,彼此只是递了一个眼色,易君瑾便知道,陶立所有的布置,都已经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