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新春的童话
献给新春的童话
猴年新春,踏着北国的雪姗姗而来。在这多雪的岁尾年初,我接到苏州文夫兄寄来的新春祝福。它,不是写在有奖明信片上的叮咛,也不是印有温馨、幸福……一类词句的贺年卡片;而是一个用香木雕成的小小书签,上有义夫兄的手书:百川东流。
起始,我顺手将其夹在我刚刚出版的一本新作集子里,以增加书页之浓香,并志对文夫兄的思念。后来,我怕珍贵书签从书页中滑落,便取出来用红丝线穿其木孔,把它套系在写字台上那座美人鱼的铜雕上。百川东流,终归大海;而美人鱼是丹麦童话中海的女儿,为其加冕,则是最恰当不过的愜意之事了。
伏案笔耕累了,偶然抬头,见美人鱼体躯上垂挂著的那枚香木书签,颇似海的女儿在摇动手中木桨那翩翩联想,不禁飘然而至:文夫兄是不是给美人鱼寄来了一个春梦?不但那书签的形状太似一支木桨了;她身下端坐的那枚我汄西沙群岛捡回来的贝壳,魄白玉雕成的小舟。有舟有桨,美人鱼似在“百川东流”的诱惑之下,想回归到大海中去呢!
“好一个江南秀士(陆文夫在文坛的雅号),你给美人鱼带来了一缕春思。”我哑然失笑地暗自独白,“亏你想得出来,这不是引诱海的女儿离我而去吗?”
凝神细想,便发现这是我在编织一个新春的童话。文夫兄虽然来过我的写作间,他怎么能记得住我书桌上的贝壳以及贝壳中的美人鱼呢?况且这支“木桨”又是我拴系在她身上的,这与文夫兄千里寄情有何相干?!暗嘲自己的痴呆孟浪之后,便觉得这支“木桨”,是送给我心河之舟的击水之具,似在提示我落墨于稿纸之前,要有百川东流的宏观视野,以防一叶障目,而犯了文学的近视症。文夫兄掷“木桨”与我,又仿佛是鞭挞我在百舸争流的大江大河之中,要有一泻千里的恢宏气度,劈波斩浪,碎玉成珠,挥一支“木桨”直奔浪花挽着浪花的大海。
还未曾忘记,我与文夫兄有过两次同行的机缘。一次是在八三年,我们一起挥汗爬上长白山天池那是观湖;另一次,我们又同爬锦州郊外的笔架山——那是看海。天池,这个冷美人固然使人恋栈,但它周围的山峦铁臂合围,给本来就充满冷色的湖,又锁上了千重闺帏,因而仅管“庭院深深”,这一泓天上之水,却没了生命流动的琴弦音响。而笔架山下的东海,烈浪语喷水花飞歡;它吐出的潮汐,一下席卷淹没丁我们来笔架山的路,矜使我们庄笔架山上等待潮落。在这辉煌壮丽的瞬问,我们抑下的笔架山仿佛当真龟缩成7写字台上的小小笔架,考和文矢兄便小如山表上的两棵草芥了。
“海纳百川,才有如此的声威。”文夫兄十分感慨:如果文苑也有海的腹量,将更为璀璨!”
“盛唐时的诗文,可以比作为山林瀚海。”我说:文夫兄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拨乱反正,给文学之舟送來了强劲东风……”
“但愿能久吹不息!”
之后,我们久久地眺望那蓝色的天,蓝色的海。浪花环绕笔架山嬉戏追逐,像自然之子在大自然的情怀中,尽兴地奔跑跳跃;我们两艘已近不惑之年的沉舟,似也被那些无拘无束的浪花,托上了水面,乘风飘逸而去。
仅管大海给了我们以无穷的乐趣,我还是向坐在山石上看海的文夫兄,讲了一则败人雅兴的文坛掌故。我说我夜读宋史时,曾看到苏东坡的一段轶事。苏写了一首诗,被朝内一个权奸视为嘲讽圣上,便进谗言于宋仁宗。仁宗读罢苏东坡诗作,却峰回路转地斥责起那位权奸來他自写他的诗,干朕何事?文夫兄对我吟吟而笑:“这是入土几百年封建王朝的古事了,你还担心那权奸的幽灵,会爬出墓穴,古事新演?”
我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只是对文夫兄说:“还是让我们看海吧!海汇溶千江百川的斑斑杂色,铸成它博大丰厚的胸襟,因而它青春永驻。”于是,我们便又一同看海。
此时此刻,那滚滚的海涛雷鸣,早已从耳畔消失,而美人鱼身上的那支“木桨”,却百般地撩人思绪:是的,海的女儿应该荡起这贝壳之舟,奋力挥桨划向大海!
她不该是我写字台前的装饰品,而应是有血有肉的精灵。正像文学该是社会和人生的一台显微镜和望远镜一样,不是任何一种装饰的杂什和物件。
感谢文夫兄的新春寄噌。我想这支“木桨”,不仅属于美人鱼,也属于我和我的同行文友,以及各行各界的友人。让心揣振兴中华之志的炎黄子孙,一块伴随著善良的海神美人鱼,在冰化雪融百川东流的新春时日,去抚摸海的神韵,去体察海的博大,去丈量海的深邃,去感受海的伟力……!
1992.1.8凌晨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