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离开这座城市
第135章
黄福超和黄健说了一阵话。决定要回到黄庆那里去了,因为黄庆的工地快开工了,正在测量地基。他是赌气从关里老家来到关外的,其实给黄庆的工地帮忙也是一个借口,还是另有起因的。
七天前的一个下午,黄福超正在门口看大柱和黄婷玩耍。黄槐却对着黄福超的大门就栽树。这也欺人太甚了,也许是黄福超两个儿子家庭的破碎。那狗日的黄槐又昂头了。
“黄槐,你把树载到我门口,我怎么走路?”黄福超上前说道。
“我的地,我为什么不能栽树?”黄槐说着,也没有停下来挖树坑。
“谁说是你的地?”
“文化大革命是时候,均给我的啊!”
“什么文化大革命,那是历史的错误,现在失效了。”黄福超发怒道。
“你怎么不讲理啊?怎么错误了?”
“怎么错误了,中央批了多少年了,你还不知道?你认为把人家门口的宅地均分了,合理吗?”黄福超边说边填黄槐挖好的树坑。黄福超填了,黄槐再挖,黄福超再填。两个六旬老人斗了一辈子了,还是在斗,尤其这场战斗简直是一场滑稽的表演。
看似滑稽,其实黄福超内心像刀绞一样的痛。他想起“文革”时,那些爪牙们的横行霸道,居然把他自己家门口的宅地给瓜分了。他们的理由很简单,反属外逃户不该有那么多的宅地。这是一种耻辱啊!这是历史给他带来的耻辱!
想到这些他内心已经愤怒到惊涛骇浪了。他上前一脚就把挖坑的黄槐踹了有两米远。黄槐啃了一嘴泥,爬起来,哇哇叫地向黄福超扑来了。邻居们都闻声赶来了,大家嘻嘻哈哈地把架拉开。但两个老头还是来到了派出所找政府评理。
两天后,派出所说:“文革是历史的错误,那时候的一切行为和决定全部失效。”
黄福超胜利了,这说明,门口的宅地将属于自己的了,历史最终还是公正的。但善良的单爱英却买了十斤鸡蛋瞒着黄福超偷偷地给黄槐家送去了。单爱英说:“人家把宅地还给咱的了,哪能白着人家啊!”黄福超却气坏了,他放弃宅地是党和政府公平公正的决定,为什么还给他送鸡蛋!愤恨交加的黄福超在大街上不停地骂着:“谁吃我的鸡蛋,谁得不了好死…”
他很生单爱英的气。心胸本来就狭窄的黄福超,再也不想和妻子生活在一起了。他认为妻子这种行为是一种软弱和愚昧。当他接到黄庆的电话问他能能不能帮忙时,他本来是打算从此不再出外奔波的了。由于这件事,他决定再下一次关外了。
黄健把父亲送到大门口,黄福超回头又说:“健儿啊!咱家后还有很多宅地在文革中都被无理瓜分了,我生前一定全讨回来,否则我死不瞑目啊!”
“大大,我看你和邓小平的思想很相似,生前一定要要回香港和澳门。”黄健打趣说。
“是啊,我的儿,不要回我们的宅地,我们的子孙会说咱无能。”
“大大,我看咱余下的宅地就当钓鱼岛来处理吧!邓小平的态度:‘拖一拖。我们的子孙比我们聪明,他们会有办法解决的,我们现在的任务是搞经济建设。’大大,咱家现在就像咱的祖国一样,正需要发展经济。现在家家都在奔小康,那点破宅地就拖一拖吧。”
黄福超听到儿子的一番话,陷入了沉思。良久才说:“邓小平说的有道理。健儿一定好好干,多存钱,没有强硬的经济实力,无论是小家庭还是国家都是没有底气的。”
黄健送走父亲,返回屋里,一眼又看到梁静的行李箱。见屋思人,怎么也走不出思念的牢笼,无法忘记她的好,他又陷进深深的伤痛之中。一躺下来就有那种窒息的痛,坐起来还是痛,站起来还是痛,无论怎样都是痛。他中了爱情的毒,爱情有时就是一棵毒蘑菇,吃的时候很鲜美,中毒后则是撕心裂肺的痛了。
现在,他不奢望她能回到他身边,只求能知道她的下落,能平安无事就好。可是他无法知道。他毫无希望地翻阅着手机上的电话本,就两个电话号有希望知道她的下落,一是黄庆的,二是孟丽的。给黄庆打,对方永远是:“不知道,知道了就通知你。”那种一成不变的回答。他又拨通了孟丽的电话。
“孟丽,请问你有梁静的下落了吗?”他仍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没有啊!她不会有事吧!她一直没有和我联系过。”孟丽的声音很真诚。
他挂断电话,痛苦地望着窗外,春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那霏霏的雨丝夹着朦胧的烟雾,遮掩了远处的群山和原野。突然一条短信打破了一切。是黄庆发来的。
“请允许我最后叫你一声哥哥吧!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做你的弟弟了,因为我不是人。我不想再骗你了,你也别给孟丽打电话了,其实那天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以后就当你没有我这个弟弟,咱井水不犯河水。”
黄健的血液都快停止流动了,他恍惚地拨通了黄庆的电话。
“小庆,你发的信息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们断绝兄弟关系吧!我不是人,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弟弟了。”黄庆的声音有些悲哀。
“小庆别这样,亲兄弟哪能割断呢!照顾好她,并且是一辈子。不许你中途不要她,不许她再受第三次伤害。祝你们幸福。”黄健说完,接着就感觉一阵眩晕,手机从他手里滑落下来,掉在地上,手机破裂了,电板崩了出来。他没有去捡手机,而是一手扶住了床帮,一手从床底下拿出了那半瓶“老村长”一饮而尽。他狠狠地把空瓶子扔到了西墙跟,空瓶子像他的心一样一起发出震耳的破碎声。他像一匹受伤的雄狮失魂落魄地冲向雨中,他踏着泥泞的土路在狂奔,他也不知道到哪里去,只想让这雨水冲刷一下这颗伤痛的心和灵魂。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衣服和头发。这时,他想起梁静讲的,她被孟庆堂伤害后雨中奔跑的事,此时不也是在雨中奔跑吗?他觉得他的心像是一把钝了的锉刀被残忍地割开了。其中纠结着疼痛,绝望和愤怒。他的脚上粘住了许多泥巴,沉重的再也抬不起来脚了。像一只陷在沼泽中羔羊寸步难行了。他感觉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了,他只好无奈地蹲下来,泪水随着雨水滴在脚下这片北国的土地上。他脚的力气渐渐不支,终于坐在了泥水里。他索性仰面躺了下来。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着,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全身的热量向四处散去,自己渐渐融进了一个宽大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从无限的伤痛中走出来的黄健决定要离开这座让他心碎的城市了。
从关外开往关里的列车上,黄健坐在靠车窗的座位上,车速带起来夜风从敞开的车窗呼啦啦地吹进来,吹拂着他蓬乱的头发;此时,车厢内的广播里正播放着任贤齐的《再见黄鹤楼》:
等待的时间里
长沙的列车带着我离开了你
一段段的越过却不留痕迹
眼中藏着我欠你的泪滴
望着你渐渐消失的身影
挥手再见我已飞了好远
飞过了片片的油麻菜田
望着窗外越想越飞远
望着你的脸望着你的美
忘不了你那迷人的容颜
再看长江一遍再看长城一遍
再跟黄鹤楼它说再见
在你我不同的世界
像是长城已崩裂的台阶
要多少时间来连接
要多少时间来面对
歌声中,他的泪水再一次潸然而下。
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昼夜颠簸,火车停靠在银寨县火车站。黄健随着拥挤的人流出了车站,像一颗尘埃又飘回到这个曾经混迹的熟悉小城,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气息。生活啊!给他划了一个大大的圆,让他从终点又回到了起点。走向桥头,一股物是人非的无限伤感顿时如潮水一样涌向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