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挥手与捎自己一程的老乡告别后,一身军装但已没任何标识的张道干整整军帽,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向数里外的杜墩村行去。
此时,正是农忙时节,看着田里忙碌的老乡,瞧着一片片整齐的秧苗,张道干开心的笑了,随即眼神又黯淡下来,一张张面孔闪过脑海,为了这一天,有太多的同志倒下。
“习志、成功,我会去看望你们的父母。”、“宏飞,我会照顾好你妻儿。”、“主任,不知你的仇有没有报?”
念叨中,张道干已是泪流满面,回忆定格在一张英挺的面孔,“马大哥,你在哪儿?”
“解放军叔叔,你怎么哭了?”
稚嫩的询问声惊醒了张道干,原来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杜墩村口,几个四五岁的幼儿好奇地看着他。
收拢情绪,张道干擦拭掉泪水,强笑道,“叔叔在想一些战友。”
“解放军叔叔,战友是什么呀?”一个虎头虎脑的幼儿追问。
“战友,就是一起参加革命的同志。”
张道干试图解释,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的,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忙转移话题,问他们是哪家的。
几个幼儿争先恐后报出自己和父亲的名字,都是村里人,那个壮实幼儿声音最响,“我爸叫陆佃虎。”
陆佃虎?张道干心中一热,抱起陆义强,“我与你父亲就是战友。”
“那我爸也当过解放军?”
张道干笑着摇摇头,见陆义强小嘴委屈地撅了起来,忙道,“不过你爸也打过小鬼子。”
“真的?”
得到肯定答复后,陆义强开心地直拍小手,其他幼儿更是一脸羡慕。
村中静悄悄的,看来人都在田里忙活,张道干与幼儿们边说着话边向家走去。从他们口中获悉,村中当年一起参加革命的张立骏、王英等人都在,不过都是普通农民。
张道干在欣慰之余,又十分不解,抗战时期他们就是地方干部,解放后怎么在家务农?
熟悉的房屋映入眼帘,张道干停下脚步,眼角再次湿润。
“解放军叔叔,我知道你是谁了。”说完,陆义强带着其他幼儿冲向房屋,兴奋地大叫,“张家奶奶,道生叔,张道干叔叔回来了。”
“道干回来了?”怀疑的声音中,已是半头白发的张母走了出来,等看清眼前站着的竟真的是牵肠挂肚的大儿子,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搂住张道干,哽咽道,“儿呀,真的是你。”
早已泪如泉涌的张道干轻拍张母的后背,“妈,孩儿不孝,让您和弟弟受苦了。”
看着哭成一团的两人,陆义强几个幼儿也忍不住眼圈红了。
“哥。”
一声弱弱的声音传来,张道干抬起泪眼循声望去,脸色腊黄又满脸汗珠的张道生扶着门框正惊喜地看着自己。
忙松开张母,张道干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张道生,焦急地连问生什么病?
“道干,46年你随新四军走后,你弟给还乡团抓去毒打,郎中说得了小肠气。”一边,张母擦着泪眼将当年的事仔细说了遍。
张道干也只是从大板牙和烟鬼获悉弟弟被抓一事,至于原因并不清楚,听说竟是因为那两副旧背包,愧疚地将张道生扶进屋。张母打发陆义强几个走后,也进来。
接下来,自然是母子三人互诉别后发生的事情。
听说张道干在战斗中数次死里逃生,张母吓得忙检查起他的身体,在确认除了几个伤疤外别无大碍,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而张道干听到母亲和弟弟这几年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时,难过地道,“妈,弟弟,现在我退伍了,日子一定会好起来。”
“道干,妈相信你。”
不同于一脸欣慰的张母,张道生懊恼地直叹气。张道干一问,原来49年,村里又有好几个人参军,当时,张道生与张道金一起报的名,结果他因身体原因没当上。
“道金还被一个大首长选去当了警卫员。”张道生羡慕地嘀咕。
张道干好奇地问道,“哪个大首长?”
“好像是叫饶什么。”
“饶子建?”
正回忆的张道生忙道,“对,就是这名字。”然后看着一脸感叹地张道干道,“哥,你也认识这个首长?”
张道干点点头,“他是我在军分区部队时的支队长。”
其实,此饶子建非彼饶子建,后来,张道干想通过张道金寻找饶子建时才知道这一点。
午饭后洗碗完毕,张道干正要去找那些战友,张正尧、王英等人却连袂而来。张道干回来的消息当然是陆佃虎吃饭时从儿子处获悉的,便叫上其他几个赶了过来。
战友重逢自是眼泪汪汪。
“道干,46年时,我们几个以为你都牺牲了呢。”已是母亲的王英泪中带笑道。
等张道干细说完当年逃险经过,张正尧犹豫了下,“道干,当时还有传言,你被白狗子俘虏了当了叛徒。”
“胡说。”张道干腾地站起,脸色肿得通红,全身都在颤抖。
“我们知道这是胡言乱语,可有的人就是不信。”陆守业忙安慰,等张道干情绪稳定,将传言的由来说了一遍。原来,大板牙和烟鬼救出张道生后,安排手下将人抬到杜墩村,也没给什么解释,结果引来风言风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加上战争早就结束,张道干便将大板牙和烟鬼当年与地方抗日武装的合作一股脑说了出来,听得张立骏等人是目瞪口呆。
“对了,你们怎么都在村里务农?”
张道干话刚出口,所有人的表情都黯淡下来,在他不解中,张正尧苦涩地道,“道干,我们的党员身份都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