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一日后，归仁据点，灯光通明的金子联队前进指挥部，几个参谋小心翼翼地在作战地图上挪动标识，四个大箭头彻底移出淮北，而代表金子联队的箭头在泗洪一带合合分分。

新四军的26团，到底在哪儿？金子联队长瞪着地图，合击的部队又一次扑了空。这二十天来，他的部队几乎将整个泗洪翻了个底朝天，明明有许多次已经缠住新四军“主力”，可追着追着就没了踪影，倒是辖区的大小据点被地方抗日武装拔了一个又一个，后勤运输队更是被伏击得惨不忍睹，没有中队规模日军护送根本不敢护送。

突然，急促，甚至可以用慌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机要参谋举着电报连报告都没喊就冲进来，“联队长，青阳来电，遭到新四军主力攻击。”

“纳尼？”金子联队长一把夺过电报，看了几眼冲到地图前，手指从已部刚扑空的地点笔直移到青阳，光直线距离就有五十多公里。

“不可能。”金子联队长咆哮起来，就算新四军再能跑，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运动如此远。

“电告松下中队长，只是支那地方武装，战斗力的不强，可利用坚固工事大大杀伤。”

“嗨。”

机要参谋不再慌张，敬了个军礼，不慌不忙去发报。

“26团的在哪？”金子联队长又一次研究起地图。

青阳据点，外围，无数弹痕划破夜幕交错，又掠向各自的目标，爆炸声中，橘黄色的火团此起彼伏。

一条交通沟中，26团一营二连连长与连中十几名枪法精准的射手极速射击着，打光一个弹匣从边上战士手中接过上满子弹的步枪继续开火，全连五挺轻机枪以三连发不间段的点射，两门掷弹筒更是不惜弹药连连喷吐火焰，所有弹痕全攒射向前面一座有如喷火刺猬似的巨大炮楼。

火光闪现中，数名战士时而卧倒、时而跃进。掠过战友遗体时，抓起集束炸药包继续突进。突然一阵弹雨漫过，两名战士倒了下去，直到痛苦的停止呼吸，圆睁的怒眼依旧不甘地瞪着前方。剩余的战士没有迟疑，顶着疯狂的火网，踏着战友的鲜血狂扑。

一个，又一个战士倒在冲锋途中，最后一个战士终于冲进炮楼死角，没等后面的战士欢呼，一团火光闪现，翻滚的火球吞噬了一切。

“妈的。”连长扔掉又打空的步枪，拽起一捆炸药包，“第三小组跟我上。”就待跃出交通沟，又被一名战士按住，“连长，快看，山伢子在动。”

在连长和战士们狂喜的目光中，那个叫山伢子的战士艰难地向前挪动，爬过的地面如同涂上了一层“血漆”，“血漆”一厘米一厘米接近目标，还不到半米，山伢子却没了动静。

“爬呀，快爬。”

在连长绝望又痛苦的怒吼声中，山伢子奇迹般的跪坐起来，在拉动导火索的同时转头似乎还喊了句什么。

“山伢子在喊什么？”

连长朝边上的战士怒吼。

“连长，听不清。”战士带着哭腔回答。到处是枪声、爆炸声，又隔着一百多年米，根本不可能听清。

山伢子也许喊的是句气吞山河的口号，也许是与战友不舍的告别。无论喊的是什么都已无关紧要，一个叫山伢子的战士存在过。

炮楼里的敌人似乎也意识到末日来临，手雷雨点般砸下，只见血人似的山伢子向前一倾，在与炮楼接触的瞬间，无数小火球中闪过一道耀眼的电光，毁天灭地的爆炸声中，巨大的火球急剧膨胀，暴虐的冲击波席卷，一秒前还在倾泄火网的炮楼在一阵摇晃中轰然倒地。

“杀。”

震天的喊杀声中，泪流满面的连长、二连战士跃出交通沟，扑进战友用生命打开的缺口，后面，更多的战士如潮水般涌向突破口。

望着火光闪烁中跃进的无数人影，在后方督战的松下铁青着脸嚎叫起来，“八嘎，金子联队长的判断大大的错误，这是支那主力。”

数分钟后，金子联队长盯着紧急电报，脸色同样铁青，“八嘎，这不可能。”但不可能的事偏偏发生了，能攻破青阳据点外围核心防御工事的只有新四军26团。

金子联队长当然明白26团突袭青阳的用意，迫使已方撤兵增援。对手下了招“阳谋”，偏偏只能被牵着鼻子走，否则一旦青阳有失，这责任他承担不起。

严令松下率部依托内圈工事死守后，金子联队长只得急催主力驰援青阳。寒夜中，三个大队的日军及少数附属伪军在各级军官连踹带骂中从还没暖和的被窝爬上卡车。轰鸣中，卡车冲上颠簸到能让人呕吐的公路。

激战至午夜，做为尖刀的一营二连已推进至镇中心。一间还燃烧着火焰的民房中，连长通红的双眼狠狠瞪着沿街的几幢砖石小楼，无遮无挡的街上，十几名战士动也不动的倒在血泊中。根据情报，只要攻占此地，后面就是小鬼子指挥部。

作为日军指挥部最后的屏障，这几幢小楼完全堡垒化，射界更是开阔。在此前试探性攻击中，一个攻击组在无死角火网绞杀下，连撤退的可能都没有就全部牺牲。

“还有多少同志？”

听到连长决然的声音，头上缠着被血浸透纱布的副指导浑身一颤，悲声道，“算上炊事班，能动的同志还有六十二个。”

要知道二连做为全团攻击连，战前特别加强了配属，配有机枪班、炮班及五个爆破组，总兵力达到了一百五十多人。

只见连长宽厚的后背同样一颤，“副指导员，将同志们分成两组。”

副指导员嘴唇动了动，最后咬牙说了声是匆匆离去。

后方，团长与政委围着简易青阳地形图，数个攻击箭头已逼近日军核心阵地，最突前的箭头更是距日军指挥部只有两百多米。

表面上看攻击非常顺利，但两位指挥员的表情十分严峻。除担任预备队的三营和营直属队外，参战的两个营伤亡非常大，特别是一营二连，减员更是接近三分之二。

见团长又一次看手表，政委不甘地咬牙道，“团长，撤吧。”

“撤？”团长沉吟起来。从时间来看，就算金子联队以最快速度增援，还需一个多小时才能抵达。而按原定计划，是拿下青阳，既给日军以沉重打击，又能获取各种物资。

“同志们，如果拿下前面，就是小鬼子的指挥部，咱们怎么办？”

面对连长的吼声，三十名腰间塞满手榴弹的战士还以气势如虹的怒吼，“冲过去，打进小鬼子指挥部。”

“好样的。”连长一拉枪栓，“跟我上。”说完，一马当先，弯腰潜向街道。

“同志们，等会不计弹药，狠狠打。”掩护阵地上，随着副指导员的怒吼，剩下的战士齐刷刷将步枪、轻机枪、掷弹筒对准那几座小楼。

就在决死突击即将上演时，政委出现在了连长面前。

“什么？撤？”连长以为自己听错了，掏掏嗡嗡作响的耳朵。

“对，团长命令立即撤离。”顿了下，政委又补充道，“部队已开始撤出。”似乎要验证似的，其它几个方向的枪声渐渐稀落。

“为什么？”连长不甘地问道，“政委，再让我们突击下，保证拿下小鬼子的指挥部。”

“这我知道。”政委的目光在连长同样缠满手榴弹的腰间停了下，又巡视着表情坚毅的战士，“我也理解同志们的心情，但只有保存有生力量，才能更好地消灭小鬼子。”

政委的话，连长当然能明白，可一想到倒下的那八十多战士，其中大部分是牺牲时就心痛如绞，还想再争取。没等他开口，政委已沉声道，“孙连长。”

“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