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青阳,自大运河通航以来便是漕运要冲,南来北往商船均要在此停泊,中转物资,或休憩、补充给养。现在虽已不复“日过桅帆千杆,夜泊舟船十里”的盛况,但依旧是两岸人们往来的重要渡口。
河畔一幢古老的略显破败的茶楼,由于是上午,茶客并不多。二楼,临窗茶桌,张道干无味地品尝着在他看来苦涩的茶水,眼光时不时掠过那几个茶客,旋即看向窗外。
不远处就是渡口,岗哨前挤满过江的人群,在几个日军监视下,一队伪军“尽职”地翻查着人们携带的包裹,挑伕们或独轮车上的麻袋更是一一打开查看。不时响起哀求声,那一定是有什么“违禁品”被这些伪军没收了。
盘查如此严格下,想将大批物资偷运过去?在别人看来绝不可能的事,张道干却坚信能,因为这是马振藻安排的任务。现在他要做的是,就是等接头人。
会是谁呢?张道干又一次巡视起四周,还是那么几个人,都在对饮聊天,突听楼道响起脚步声,忙侧头看过去。刚看到露出的脑袋,张道干脸色一变,在对方注意自己之前转过脑袋看向窗外,假装欣赏起运河风景。
谁知怕什么就来什么,明明有那么多茶桌空着,来人竟停在张道干身后,还嘀咕了声这儿不错就一屁股坐下,让小二上了壶茶,哼着小曲喝起来。
就在张道干走留两难之际,对方主动打招呼了,“这位兄弟,借个火。”
张道干惊得几乎跳起来,不过马上暗道巧合,这只是巧合,但是这样一来,他就必须面对此人。
希望时间过了这么久,对方不记得自已了,张道干自我安慰着,边摸火柴盒边转过身。
“吧嗒。”对方嘴中叼着的香烟掉在桌上,脸上尽是惊讶,张着的嘴中露出突兀的板牙,正是当日勒索钱财的那个伪军。
张道干知道对方还是认出了自己,控制住愤怒将火柴递过去。大板牙也从惊讶中缓过神,将香烟塞回嘴中,打开火柴盒,嘀咕道,“这么少?只有四根呀。”事实上,明明是满满的。
张道干眼中顿时尽量不可思议,可动作不慢,又从袋口摸了一盒火柴,“喏,这盒是满的。”
谢了声,大板牙接过,打开,里面却只有四根火柴棒,掏出一根擦燃,点着香烟,然后苦笑道,“小兄弟,咱俩还真是有缘。”
张道干也只能苦笑,不知如何接这话,他做梦也没想到,马振藻让自己接头的人竟是此人。
不解归不解,张道干还是集中注意力将大板牙的话,一字不漏的记住。
“明天,午后,过河,我会抽查第二、第四辆车上的东西。”
本来,接头人换成是其他任何人,张道干会立即起身离开,可对这个突然又成“自己人”的大板牙,他真的是不放心,便自任主张地追问,“安全吗?”
大板牙似乎也看出张道干的担忧,耐着性子道,“算你们运气好,一个日本记者团要来。”
张道干还想问,大板牙已端起茶杯快速道,“将我的话告诉你们的人就行。”
其实,按马振藻的指示,张道干只负责将接头人的情报转告过杨美田,也就是根本没有权限验证真伪,只得无奈离开。
等张道干消失在楼梯口,大板牙先是摇摇头,下一秒又眉开眼笑起来,这一票事成,十块大洋能让他好好逍遥一阵。
至于大板牙怎么也成了“新四军”,起因还是和张道干有关。当日,马振藻从张道干情况介绍中敏锐地感觉大板牙和烟鬼这两个伪军有可能利用,便通过一个会首与他俩拉上关系,走私一些物资。这种事情在伪军中很普遍,俩人又贪财,自然一拍即合。等俩人隐约察觉事情竟与抗日游击队有关时,已是骑虎难下,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帮马振藻“办事”。
在青阳渡口外一处秘密联络点,张道干见到了杨美田,对完暗语,将大板牙的话一字不漏地转告。
“杨大嫂,哦……”在杨美田瞪视下,张道干忙改口,“杨大姐,明天下午咱们过不过河?”
“过,这机会不错。”见张道干一脸担忧,杨美田又道,“大板牙说的没错,小鬼子记者团来了,他们的检查不会再那么严密。”
“为什么?”
“粉饰太平。”
在杨美田解释下,张道干算是明白了,小鬼子为宣传治安区“太平”,自然不会在记者面前大规模搜查来往旅客。可他还是不放心,弱弱道,“杨大姐,万一大板牙……”
“不会,大板牙没那个胆量。”杨美田笑着打断了张道干后面的的话,对于这一点,有着丰富敌后工作经验的她十分确定。就算大板牙有心想向小鬼子密报,也没那个胆量,一来,怕小鬼子追究之前他做的那些事,二来,更怕游击队的秋后算帐。
杨美田的自信同样带动了张道干,拿着一叠军票兴冲冲去雇人。
一夜无语。第二天用过午饭,六辆独轮车按约来了。在张道干指挥下,一只只鼓鼓囊囊的麻袋被分门别类地搬上车。
杨美田在一旁含笑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青年,果然如丈夫所说,虽大字不识一个,但人很聪明,昨日自己只说了一遍,对方就记住了那些暗记,没出一丝差错。
“杨大姐,出发吗?”
从张道干略显僵硬的表情上,杨美田知道对方还在担心,安慰似地笑笑,点点头。
“走喽。”
随着张道干一声哟喝,车队向青阳渡口缓缓驶去。
此时的渡口,果然如杨美田判断的那样,伪军们只是象征似地检查着,随声行李根本就不看,只有数量较大的货物才会随机挑几袋翻查。
大板牙轻松的表情随着一行人的出现消失了。
“大板牙,让弟兄们精神点。”钱得贵丢下这句话,就屁颠屁颠迎向人群。
“弟兄们打起精神,皇军记者要拍照喽。”
随着大板牙的嚎声,伪军们顿时如打了鸡血似地挺直胸膛,检查更加简单,大多数时候是直接放人通过。
大板牙又一次看向那群人,魏三陪着佐田正与一个日本记者不知在聊什么,不时笑得前俯后仰,而自己的钱得贵则象个小丑似地跟着傻笑。
魏三和佐田怎么会来?由不得大板牙紧张,这两人可是专门对付新四军的。
难道他俩察觉到了什么?大板牙打了个寒颤,紧张地东张西望,又没见着大袿队的人,心里这才稍定。事情已箭在弦上,只能祈祷这仅仅是个巧合。
还真让大板牙猜中了,这就是个巧合,记者中,有一个是佐田的同学,魏三是陪他来见此人的。
人群中,杨美田与张道干也因魏三的出现在窃窃私语。仔细观察后,发现周边日伪军并无异样,决定按计划继续闯关。
很快,车队到了岗哨,大板牙带着几个伪军过来,不耐烦地喝道,“谁的货?”
“老总,是我的。”杨美田懦懦弱弱应道,掏出良民证和路条。
见是个女的,大板牙一愣,好奇地打量几眼,又装模作样地看起证件,“哦,河南雎县,挺远的。”然后指指麻袋,“都是大枣?没有什么夹带什么吧?”
“就大枣,老总,咱家可是本份生意人。”杨美田自如地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