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进入九十年代,头脑灵活的张绍宝做起了生意,规模不大,但效益还算可以。
此时张道干已近八旬,妻子离世,又没有后代,日常生活便由张绍宝与张娟照料。
“绍宝,有消息吗?”
每次张绍宝外出回来,这是张道干必问的话。
“伯伯,没有。”
张绍宝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这倒不是敷衍之语,虽然他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马振藻说不定已不在人世,不过每到一个地方,做完生意之余,他还是习惯性的向生意伙伴打听有没有听说过马振藻这人。
张绍宝的猜测在一九九一年的某一天成为了现实。
这天,已神智迷糊多日的马振藻突然清醒起来,不同于惊喜若狂的儿女,经历过太多生死的杨美田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拼命刻制,泪水还是如泉般涌出。
“美田,别哭。”马振藻很坦然,“我是去见战友们,我想念他们。”
“爸,别瞎想。”儿子马希林安慰道,“您会好起来的。”
女儿也鼓励道,“爸,等身体好了,我陪你再回泗洪走走。”
“泗洪。”马振藻喃喃起来,眼神开始黯淡,“杨才厚、谢骙……”
“爸,他们是谁?”
马希林不解地问,可马振藻沉浸在回忆中,依旧报着一个又一个名字。
“希林。”杨美田哽咽着解释,“这都是你爸牺牲的战友。”
突然,马振藻停止了呢喃,一个人影定格在脑海,“美田,有件事我来不及做了,希望你有机会的话,帮我完成。”
“振藻,什么事?”
“我曾答应过杠头,抗战胜利会再见面,上次回泗洪,才知他牺牲了,本想去次杜墩村又没成行,所以……”说到这儿,马振藻气息急促起来。
杨美田忙握住丈夫冰冷的双手,泣声道,“振藻,放心,我会帮你完成心愿,有生之年去杜墩村看看。”
马振藻已说不出话,眼睛艰难地眨眨,眼皮缓缓合上,眼角,两滴晶莹的泪珠渗出。
“振藻。”、“爸。”
一个老兵永远地“归队”了,另一个老兵还在执着地行进在“归队”途中。
张道干做梦没想到,自己丢失的不仅是党员身份,打“鬼子”的历史也没了。
事情还得从一九九五年的一天讲起。
那天,张绍宝一下摩托车就兴冲冲找到正与村中老人聊天的张道干。
老人们正聊的热火朝天。
“看看咱们现在的生活,再想想解放前的日子。”张道干感叹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好日子。”
同样也老了的陆义强笑了,“道干叔,你这话我可听了四十来年了。”
“时间真快,这一晃都四十多年喽。”张道干感慨道,在其他老人笑声中,拐杖重重一顿,“现在的人不知道以前的事,我们更要让后辈们知道这点。”
“说的对。”
在一片应和声中,张绍宝插话道,“伯伯,有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张道干浑浊地双眼亮了,猛地站起,“找到马大哥了?”
还没等张绍宝说话,陆义强几个老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恭喜起来,张道干更是咧嘴直笑。
热烈的气氛被一句不是打破,张道干的情绪也随即低落。
“是这样的。”张绍宝将听到的信息简要说了一遍。民政部门出台了新的退伍军人优怃政策,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兵可以领取补助。
这也算好消息,张道干年老已没任何经济来源,有了这笔补贴,也可以减轻侄儿侄女的负担,脸上又露出笑容,连声道,“共产党好,没忘了咱们这些老兵。”
在其他老人羡慕的目光中,一脸自豪的张道干在张绍宝搀扶下回家。
谁知,张道干翻遍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发现退伍证,急得满头大汗。张绍宝忙叫来母亲和妻子,众人一起帮忙,最后将简陋的房屋抄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有找到。
“伯伯,别急,咱们再找一遍。”说着,张绍宝三个又开始翻寻。
坐在椅子上木然的张道干突然道,“别找了。”然后看着茫然的三人,叹气道,“应该是给苏烟带走了。”
“苏烟是谁?”
苏烟的事,张家人从没提过,张绍宝夫妻自然不知道。
“苏烟呀,她是……”张母小心翼翼地看眼张道干,见他没有异常,这才将这段陈年往事说了出来,听得儿子儿媳目瞪口呆。
张绍宝急了,这苏烟去了香港,就算还活着,这人也办法去找,“伯伯,确认是给她带走了?”
点点头,张道干年纪虽大了,但记性很好,苦苦回忆下,终于想起,当年给苏烟看过退伍证,然后随手塞进了她的一件衣服口袋,之后没再碰过。
见张道干开始流泪,张绍宝安慰道,“伯伯别急,咱没了退伍证,政府那有记录,明天我就去打证明。”
张道干点点头,可泪水依旧流淌,问他怎么了又不回答。一边的张母突然明白了,悠悠叹道,“你伯伯想佳儿了。”
第二天一早,张绍宝就赶到县城,先去了民政局,咨询的结果是退伍证没了的话,必须要有法律效力的证明。
这证明应该好弄,张绍宝自信满满地走进人武部,没有多长时间,沮丧地出了大门。
原来,接待的工作人员透露,建国初退伍回乡务军人的档案都没有转到地方,所以这证明得找原部队出具,最后婉转地暗示,军队经过多次整编,想找到原部队的可能性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