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平平淡淡的酒宴
郑云逸为何要邀请自己小酌两杯,田先生心知肚明。
正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刚刚在苍枫庙里对方被他一通胡搅蛮缠弄得十分狼狈,此时自然要还以颜色。
但双方不可能真的短兵相接,像个泼妇一般当庭对骂,所以这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必然会以其他人为核心。
这也是为什么郑云逸坚持让真夏同坐的原因,如果没有了这个跳板,他所有的策略都无法实施。
而小和尚的落座也不用感到意外,毕竟,站在田先生对面的是一位真真正正的千户大人,除非田先生愿意坦露身份,否则在真夏的眼里肯定是郑云逸更重一些。
在田先生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小和尚真夏也已落座,但场间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他的加入而变得活跃,相反沉寂得就像是一潭死水。
倏尔,郑云逸淡然一笑,微微抬手打圆场道:“你看我们只顾着说话去了,菜都凉了来来来,田兄我们吃饭。”
田先生则对真夏温和地笑了笑,说道:“小师父你的斋面应该很快就会到,我们就不招呼你了。”
真夏就指望这句话呢,千万不要牵扯到我!
斋面毕竟比较简单,过下水加点菜籽油的事情,不多时,老掌柜也出现了,他端着餐盘,踩着小碎步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把碗放在小和尚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灰溜溜地逃走了。
看着掌柜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真夏有些忍俊不禁,不过此情此景他生怕弄出一丁点动静,所以只敢在心中笑笑,他拿起筷子,开始吃了起来。
场间一时变得万分沉寂,只有筷子与碗盘碰撞时发出的明快响声。
只期望这顿饭能安安稳稳地吃下去,不要再争来斗去了,真夏如是想。
可事与愿违,刚夹了没两口。郑云逸忽然放下手中的筷子,微笑道:“田兄,不知这菜品还合你的胃口嘛?”
田先生微笑道:“不错不错,色香味俱全,看来掌柜的下了一番工夫儿。”
郑云逸又看向真夏:“小师父,我看你竹筷动的很慢,斋面不合胃口嘛?”
真夏强颜欢笑道:“那倒不是,小僧只是有些不太舒服,所以没什胃口。”
“奥。”郑云逸恍然点点头,他那黑亮的眼眸突然大放异彩,拿起竹筷为真夏夹了一块牛肉,放到离他最近的盘子中,淡笑道:“小师父,可以尝尝这块牛肉,十分松软,可以说入口即化,而且补脾健胃。”
对于郑云逸这异于常人的举动,田先生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旁若无人地拿起竹筷夹了一片油绿的竹笋放入口中咀嚼着。
怕什么来什么,真夏苦笑不已:“大人,小僧是出家人,吃肉只会徒增杀孽,要受佛祖惩罚的。”
郑云逸笑意莫名地看着他:“谁说出家人就不能吃肉的?且不说古语‘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些不刊之论,你的师伯祖,那位海悟大师,不就对弟子吃肉不加约束嘛?退一步说,佛家讲究六道轮回,故而在前生过往就种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
田先生咽下口中的芹菜,微微一笑道:“郑兄有一点错了。”
郑云逸蹙眉道:“哪里错了?”
田先生笑道:“我虽不是出家人,但对佛法也略知一二,佛门讲究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所以佛门又被称为‘空门’。一入空门,万事皆休,是对佛门最好的写照。‘空门’对应的是‘有门’,也即是凡尘俗世,两者互为对立,水火不容。万事皆休意即割断与凡尘俗世的种种因果。因果都割断了,那还有什么罪孽?”
郑云逸冷笑道:“田兄恐怕还有一点没说吧!真正能把因果割断、踏入‘空门’的只有那些神通广大的真佛,而出家人最多也只是半只脚踩进去了。所以,罪孽犹在!”
“那这样就好办了!”田先生笑了笑,拿起筷子在牛肉上轻轻一划,牛肉赫然一分为二,他意味深长地道,“还请郑兄告诉我那块是‘空门’,那块又是‘有门’?真夏小师父,你只需吃下‘有门’那块就可以了。”
诡异的是,这块被分割开的牛肉表层平整如镜,即便是普通的刀刃也不可能做到。
郑云逸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目光转向真夏,微笑道:“在下一介莽夫,懂得不多。小师父是佛门中人,这个问题恐怕只能由你来回答了。”
真夏颇为为难地看了一眼笑盈盈的田先生,又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郑云逸,心中乱成一团。
田先生轻笑一声,心中暗忖,这厮还真不好对付。假如刚刚郑云逸接下话茬,无论他认为那块牛肉是空门,自己都可以从容地反问,何以见得?
这样,他就能牢牢掌握场上的主动权,进可直捣黄龙,退可拥兵自守,立于不败之地。
谁知,对方反手就把这个问题抛向了真夏,由他“自由”选择,这就让田先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点小小的弄巧成拙。
不过,这并不要紧,田先生自有对策,他微微一笑道:“小师父,六道轮回中都是那六道?”
这点久入佛门的真夏自然晓得,答道:“佛家所谓六道,指的是天道、人道、阿修罗道、畜牲道.........”
说到这里时,田先生忽然打断了他的话:“那牛算不算畜牲道呢?”
真夏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突然他眼前一亮,注视着眼前两片牛肉,说道:“小僧认为这两片牛肉都是空门。”
听到这句话,田先生欣慰地笑了笑,不枉他谆谆善诱。
若溯及过往,这身在畜牲道的牛前生往世说不定也是出家人,也就是说,它有可能也是半只脚踏进了“空门”,而这样一来,就代表着它有一半的肉都是“空门”。
所以,真夏说出两片牛肉都是“空门”并无不妥,而郑云逸既不能否定溯及过往,又不可能把整头牛拼凑起来一一辩证那块肉是“空门”,这就形成了一个无解之局。
唯一让他感到担忧的是,在小和尚说出这番话时,郑云逸露出的那个诡异笑容。
总觉得这里边透漏的不仅仅是对他的讥讽,还有胜券在握的自信。
诡异一笑之后,郑云逸说道:“小师父当真不吃?”
真夏不假思索地道:“千户大人就不要为难小僧了。”
郑云逸没有再为难真夏,而是拿起竹筷把两片牛肉夹到了自己的碗里,笑道:“如此珍馐放在眼前,小师父只能看不能动,那还真是遗憾。”
此时的郑云逸一言一行都透漏着怪异,但真正令田先生感到意外的还在后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郑云逸再没有出手,只是态度平和地与他聊了些不着边际的风花雪月。
一场本该波谲云诡的酒宴平平淡淡地落下了帷幕。
.............
与田先生简单道别,离开神轩楼,走出小巷,来到南北贯通的大道上,郑云逸忽然停下脚步,对陪同的衙役们说道:“你们带着马匹都先回去吧。”
几名衙役虽说此时确实有些腹热肠荒,但在千户大人面前肯定不能显露出半点怨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当第一个逃兵。
郑云逸不怒自威地道:“没有听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