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杜邱已经意识到他的出生也隐藏着一个秘密，龚书记对他的关照也绝非一般熟人之间的关照。他的这个处长也比一般的跑官要官更加糟糕。第二天，杜邱就向院长递交了一份辞呈。辞呈上这样写着：

“尊敬的钱院长：

我从小的理想就是当一名人民教师。承蒙领导信任提拔我为学生处处长。两个多月来，我的精力全部消耗在琐碎的行政事务上，这与我的理想实在大相庭径。现在为了践行我的理想，我郑重辞去学生处处长职务，专心致志、心无旁骛地做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

员工：杜邱”x年x月x日”

钱院长本来对杜邱是有好印象的，但他发现龚书记象护犊子一样地护着杜邱后，就起了一种逆反心理，很自然地就把杜邱划归到政工帮里面去了。如果杜邱是真心诚意不想当官，政工帮的力量就会受到削弱，这是他乐意看到的结果。但他怀疑此举是龚书记授意杜邱对他的试探，龚书记在省里和市里都是有背景的，他可不敢轻易得罪。杜邱的爸爸也很快就要当主管文教卫生系统的副市长了，龚某人和杜邱家做过邻居，这更使他有所忌惮。再说，杜邱这两个月来，工作确实十分卖力，也表现出很有能力，学生处的工作面貌焕然一新，也确实为他的行政系统分了不少忧愁。于是他把杜邱的辞职信放进抽屉里，以静制动。

不知是通过什么渠道，杜邱辞职的事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就传遍了学院的每个角落，全院上下议论纷纷。一种议论认为，杜邱辞职是因为受到了院长的打压，因为大家都知道杜邱是龚书记执意要提拔的人，而院长与书记不和已经是人所共知的事。另一种议论认为，杜邱辞职是为了调动，他的爸爸很快就要当副市长了，杜邱要另攀高枝了。

两种议论都传到了杜邱的耳朵里，紧接着，他又做出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他向省纪委写了一封实名检举信，检举他的爸爸妈妈通过肖艳平向省长于得华跑官要官。两天后，省纪委的两名工作人员到学校来找杜邱谈话。一方面肯定他作为一名年轻人，政治原则性强，关心亷政建设，实在难能可贵。另一方面又告诉他，经过省纪委的慎重调查，所谓肖艳平为你爸爸跑官要官这件事纯属肖艳平的个人编造。肖艳平是十一月二十五日回家与于得华同志谈到了你爸爸杜尚豪同志的情况，但省委常委在十一月二十二日的常委会上就决定了你爸爸杜尚豪同志接任副市长，并由省委组织部按程序向社会公示。所谓肖艳平向于得华游说一事完全是肖艳平为了取悦你的父母而编造出来的。

杜邱不想当学生处处长这件事大家认为还算正常，因为近年来辞去副省长副县长之类的新闻时有报道，有人不想当官说不定是为了更好地发财，因为现在并不是只有当官才能发财的年代。但检举自己的爸爸跑官要官这件事就显得有些怪异了。社会上只听说人们喜欢拼爹的，还没有听说儿子不愿意自己的爸爸往上升的，杜邱这个人看来是脑子短路了，要么就是一个哗众取宠、标新立异的傻逼。

在学校里对杜邱的行为最感痛心的是龚书记。一开始他听政治部的人告诉他，杜邱向院长提出了辞呈，他怀疑学校里对杜邱担任处长的议论是院长那帮人在背后捣鬼，杜邱是抗不住这股压力才被迫提出辞职，他准备采取后发制人的策略，冷静观察院长会怎样处理这件事。后来又听说杜邱竟然向省纪委检举自己的父亲跑官要官，他才预感到杜邱的脑子出了问题。他决定要找杜邱好好谈谈，看看是什么原因促使杜邱做出了有悖常理的举动。

星期六的上午十点，政治部的干事打电话告诉他，杜邱没有回家，也没有出来吃早饭。龚书记便敲响了那间单身公寓的门。杜邱睡眼惺忪地起来开门，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一见是龚书记，他满脸不高兴地又躺回到床上，还拿被子蒙住了头。杜邱见到书记如此大不敬，龚书记的心里“咯噔”一下，便估摸到杜邱的反常举动所包含的意义。他压制住内心的惴惴不安，走到床边，和颜悦色地问：“小邱，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

“又是‘小邱’”，龚书记对他如此忍让，杜邱心里的疑团更进一步得到证实，龚某人对他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他觉得憋屈、恶心，心里的一股无名火不知道往哪里发泄。他不想依附家庭，他想坚持自己的信仰和做人的标准，可是他觉得自己陷入到重围之中，翻来覆去就是跳不出如来佛的掌心。或者说他象进了盘丝洞，被周围层层叠叠的蛛丝网裹得动弹不得。他一声不吭，内心里十分卑视这个道貌昂然的伪君子，也对自己的家庭生出一种抵触情绪。他想，如果龚某人这时能拿出往日的威风，把我骂一个狗血喷头，我的心里也许会舒服一些。

见杜邱突然间如此颓废，龚书记恨铁不成钢，也确实想声色俱厉地训斥一番，可不知什么原因，充斥在心里的却是柔情蜜意，那股想骂人的无名火就是升腾不起来。憋了半天，他才叹了口气说：“不管怎么说，你也不应该去检举你的父母啊！”

.杜邱突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大声喊道：“不！我这是在拯救他们！”

“拯救他们？”这种冠冕堂皇的论调，只应该出现在公众场合。一家人关起门来应该说的是知心话。龚书记苦笑了一下，仍旧和颜悦色地说：“可事实证明你的父母是值得尊敬的呀！”

“上帝心里是清楚的！”杜邱大声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