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黑格尔说，没有激情，任何伟大的事业都不可能完成。杜邱这个热血青年对追求没有特权的公平社会有一种激情，对跑官要官的丑恶现象有一股从心底产生的厌恶。但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这个处长也是跑官要官的产物。怪不得肖艳平在与他谈话的时候显得那样的从容，杜邱从她的眼中还分明看到了一种隐隐的冷嘲热讽。现在想起来他才恍然大悟：当学校宣布对他的任命的时候，他也明显地感到了周围的许多老师对他投来了鄙视的目光。有一个跟他比较铁的年轻老师会后还拍着他的肩膀半正经半调侃地说：“哥们有这么硬扎的后台怎么也不言语一声？”政治部的人找他谈话的时候也暗示他应该感谢龚书记的垂青。可他对此却显得过分迟纯。他天真地认为委任他当学生处的处长只不过是对他三年来勤恳工作的肯定。他也并不觉得当处长就比当老师高贵。可他明显地感到，自从当了处长后，许多在背后也许很不服气的老师在他面前都恭敬地称他为“杜处长”，人人都恭维他“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他有了单独的处长办公室，出外办事可以叫小车。处里的八个办事员个个都尊称他为“处座”，两个有了孩子的年轻少妇还喜欢叫他“老板”。两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在他面前总是含情脉脉。他的工资也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他虽然还是单身汉，也给他分了一套处级干部应该享受的三室一厅的住房，但他仍坚持住在单身公寓里。学生处除了负责学生学籍的管理，还主要负责毕业生的分配和就业。有不少学生的家长要请他吃饭，给他送礼，他都婉然拒绝。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以后，才从中感受到了全心全意为学生服务所带来的乐趣，从而真心地热爱和喜欢上了这个职位。两个月下来，他的工作也得到了校领导和全校师生的认可。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个职位对他是一种无情的嘲笑和戏弄。裙带关系，跑官要官，他从理论上批判他，在生活中竭力躲开它，可它却象幽灵一样紧紧地緾上了他。

他决定以汇报工作为名，找龚书记谈一次话，旁敲侧击了解任命过程的真相。

一个星期二的上午十点，他看见龚书记进了办公室的门。十分钟后，他便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一见是杜邱，龚书记脸上堆满了笑容，一连声地说：“啊！是小邱，快进来！”

小邱是杜邱的小名，杜邱长大后，如今只有他的爸爸妈妈还这样叫他。现在龚书记也这样叫他，杜邱觉得有点不自在。

“龚书记，不会打扰你吧？”杜邱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

龚书记连连招手：“进来进来，干嘛那么客气呀！我的办公室里，只要没有别人，你随时可以来。在这个房间里，你还可以叫我龚叔叔。”

杜邱的脑子里依稀还有些印象，小时候他经常跑到龚叔叔的家里，龚叔叔喜欢抱着他刮他的鼻子，还亲他的小脸蛋，只要他来到家里，他总会拿出一大堆糖果、饼干、巧克力，龚叔叔的家里，是他小时候时刻向往的乐园。可是后来，龚叔叔的爱人郑阿姨与龚叔叔离婚后，龚叔叔就单独一个人生活。杜邱一到龚叔叔家里，龚叔叔就把他抱在怀里不肯撒手，满脸硬扎扎的胡子扎得他的小脸蛋生疼，杜邱就再也不肯单独到他家里去了。

杜邱走进房间，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张三人沙发上。龚书记慢悠悠地端着茶杯，坐在杜邱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笑容可掬地望着杜邱说：“小邱，小时候你可是经常跑到我们家来蹭饭的，我们家吃饺子的盘子，你至少打烂了三个。现在长大了，跟你龚叔叔生分了？”

杜邱不自在地笑了一下，说：“龚书记，我是来向你汇报思想的。”

“啊！有什么思想疙瘩，说说看。”龚书记宽容地微笑着，好象他面对的仍然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杜邱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与书记身份不相称的柔情，这种柔情，现在使杜邱觉得很不舒服。

“现在学校里到处传说，说我是你一个人硬提拔上来的。”

龚书记脖子一伸，眼睛一瞪，脸上仍旧带着笑容说：“对呀！他们说的没有错！”

“龚书记，是不是因为我妈找过你呀？”

龚书记的脸红了。他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抖，他红着脸低头喝了一口茶，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里闪耀着泪光。他说：

“小邱，不是因为你妈找过我。从你进学校的第一天起，我就默默地关注着你。我们两家做邻居七年，我就象喜欢自己的儿子一样喜欢你。你看我们两人也真是有缘，你放弃了你爸爸给你找的好位子，自愿到学校来教书，我们俩又有机会在一起了。你说，我能不关心你吗？”

杜邱猛然想起了上星期五下午发生的事。龚书记又来到了学生处，笑容满面地找杜邱了解毕业班的思想情况，两人谈了大约一个小时。龚书记走了后，那个心直口快，又喜欢叫杜邱老板的年轻少妇李玲笑着对他说：“杜老板，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跟龚书记很象呀？”

杜邱当时毫不在意，因为李玲平时玩笑就很不着调。现在他望着身材高大的龚书记，也是圆圆的脑袋和圆圆的大眼睛，突然有一道闪电在他的脑子里炸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