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星期一下午二点半，刘明轩在他的办公室里找肖艳平谈话。肖艳平紧张地坐在沙发上，腰板挺得笔直，两只手夹在膝盖中间，眼睛怯生生地望着老总。因为她听同事们说，刘总在管理上一贯主张一级对一级负责，他最讨厌越级汇报。刘总现在越级找她一个小职员谈话，她以为自己的工作中出了什么大错。
“小肖，到公司两个多月了，感觉怎么样?”刘总和颜悦色地问。
“我很喜欢我的工作，同事们对我也都很好。”肖艳平小心地回答。
“你为公司的这次房展会作出了贡献，销售部周经理打来了报告，要求公司奖励你，你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奖励呢?”刘明轩一边玩弄着手里的一支铅笔，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肖艳平问。
肖艳平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原来是为这件事呀!她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只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我不要什么奖励。”
刘明轩默默地点了点头，心里十分赞许：“嗯，是个很有城府的姑娘。”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把落地窗帘拉得更开一些，使已经偏西的太阳光照进了这间书香味十足的办公室。他说：“应该奖励，而且，因为你为省领导们讲解得十分成功，于副省长点名要把你调进国土厅。”
“什么?”肖艳平惊恐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刘总，是不是我真的犯了什么错误，公司要把我撵走?”这时候，肖艳平又想起当时的场景，那个于副省长在听她讲解的时候，虽然竭力装出一副威严和一本正经的样子，但是肖艳平明显地感觉得到，他的那一双眼睛总是偷偷地从上到下地扫视着她，而且那种目光是她见得很多的含有畏琐成份的目光，她自信已经炼成了火眼金睛，当时心里不禁萌生了一种鄙视他的情绪。
刘明轩为肖艳平的纯真而哈哈大笑起来，他说：“小肖，你知道现在公务员考试的录取率是多少吗?一些热门岗位大约千分之一。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公务员，而且是大权在握的国土厅，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肖艳平又轻轻地坐回到沙发上，两只手又紧紧地夹在膝盖中间，低着头嘟囔着说：“就因为是天大的好事，才使人害怕!”
刘明轩终于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年轻女孩确实很不简单。当今社会，有那么多年轻女孩在欢乐场中出卖自己的肉体，又有那么多年轻女孩争先恐后地去充当二奶，她却自立自强，不爱慕虚荣，不贪图享受，而且头脑冷静，对当今大款和权贵们豢养情妇的那些花招认识深刻，判断准确。不简单，真的很不简单！她来公司两个多月，赢得的好评如潮，这是一个外表娇媚，内心却十分强大的年轻人。这样的一个女孩，自己真的要把她赶走吗？想到这里，他和颜悦色地对肖艳平说：
“小肖，你先不要急着回答，你可以跟你的家人，跟你的老师，跟你的朋友，认真地商量商量，三天以后，你再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可以吗?”
也许有的人会说，今天的青年学生，是非常看重现实利益的一群人，如果你要介绍他进机关当公务员，他们会高兴得发疯的。亲爱的读者，这是一种偏见。在任何一个时代里，都会有一部分有思想的年轻人，他们也许羡慕公务员的待遇和特权，但对官场中那种扼杀创造力的氛围，那种等级森严的人际关系仍然持有十分反感的态度，他们所追求的，乃是那种能够自由思想，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特长的工作。何况在这个社会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上当受骗的事例太多了。有的女大学生在火车上无缘无故失踪，后来发现是因为轻信天上会掉馅饼而被拐骗到偏僻的大山里卖给人家做老婆；有的女孩子偷偷与网友约会，是因为过分轻信甜言蜜语而惨遭强奸。她们的悲剧就在于经不起诱惑，有的是物质方面的诱惑，有的是精神方面的诱惑。
肖艳平是一个有思想的年轻人，也是一个自尊感极强并且为人处世十分谨慎的人。她当时心里就十分明确，用不着什么三天，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准确答复。她的妈妈曾经再三告诫过她：“艳平，你这一辈子都要记住，千万不要轻易地接受别人给你的好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一个女人，一定要依靠自己踏踏实实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才能稳稳当当地站立在这个世界上。”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用坚定的目光望着刘总说：“刘总，我用不着跟谁商量，国土厅我是不会去的，我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我无缘无故地被调进国土厅，我心里感到害怕。”
刘明轩确实十分喜欢眼前这个聪明漂亮的女孩子，但是他想起了于德华那沉着冷静、目光炯炯的神态，他的内心里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告诫自己，公司从一个乡镇的小建筑公司发展到今天的规模，是自己含辛茹苦培育壮大的，千万不能使它受到半点损害，就象一个父亲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受到半点损害一样，哪怕这种损害是轻微的也不行。他也象是世界上最勤劳最细心的一个园丁，精心地培育着自己最喜欢的花朵，绝不允许一根杂草影响这个花朵的发育和成长。他每天精力充沛地操作着公司这台机器的运转，就象是一个一流的钢琴家坐在钢琴前陶醉地演奏着自己最喜欢的音乐，他不允许自己最喜欢的乐章中出现半点不和谐的杂音。想到这一点，他觉得刚才的犹豫是一种妇人之仁。于德华所看中的这个年轻女孩，绝不能让她留在公司，绝不能做惹火烧身的事。想到这点，他用一种当断则断的果断语气对肖艳平说：“好，我尊重你的决定。如果你决定不去国土厅，也只能先离开我的公司。等这件事情风平浪静之后，你还愿意回我的公司，我仍然欢迎你回来。”
“刘总，你真的要把我撵走？”肖艳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睁大着眼睛十分惊恐地问。
刘明轩故作轻松地笑着说：“不是我把你撵走，而是要你暂时先离开公司。”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肖艳平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双手掩着脸大声地哭了起来。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年轻人，对自己的工作是那样兢兢业业，那样地喜爱，而且是在刚刚受到了奖励的情况下却无缘无故地被撵走，这是一种多大的屈辱啊！
刘明轩没有再说什么，他静静地等待着肖艳平哭了一段时间后，然后用一种严肃而平静的口气说：
“小肖，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姑娘，请你体谅我的难处，暂时先离开我的公司。同时，为了使你在找到下一个工作前的生活不发生困难，我给你增发三个月的工资，再奖励你四千元，一共一万元。”
肖艳平泪眼婆娑地抬头望了望这个刘明轩。她记得她刚进公司的第一天，这位刘总与她谈话时是显得那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她曾经十分庆幸自己刚走上社会，就遇到了一个一点都不摆架子的老板。仅仅两个多月之后，他现在与她谈话的时候怎么就变成了一个铁面无私的法官，竟然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她真的犯下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了吗？
肖艳平停止了哭泣，她默默地擦干了眼泪。她想起了她看过的那本俄罗斯小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是的，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只相信自强，只相信拼博，只相信实力，眼泪是被人瞧不起的东西，特别是一个年轻人的眼泪，更加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她抬起头来再次看了眼前这个刘总一眼，刘总低着头，开始拿着一支铅笔，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他的脸色平静得出奇，似乎这个女孩的去留在他的心里根本不是一件事。肖艳平再一次地感受到了一种锥心剌骨的被人轻视的屈辱，她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昂着头走出了总经理的办公室。
肖艳平只给杜老师打了电话，杜邱听后沉思良久，最后说：“到国土厅这件事初听起来觉得是件从天而降的大好事，但仔细一想又觉得这潭水实在太深。我想，你的决定是对的。你就先离开阳光公司吧，刘总这样做也是我没有想到的，通过这件事，也使我看到金钱是怎样地塑造了一个人的灵魂。你要相信自己，你没有错。你先回家去陪陪你的爸爸妈妈，你的工作我慢慢再想办法。”
得到了杜老师的肯定，肖艳平的精神得到了补偿，就象饥饿难耐频于绝境的人得到了一块香甜可口的奶油面包。也象是一支遭受到四面围攻弹尽粮绝的军队得到了友军的支援。她有点想不通的是，一个女孩子，不想去依附别人生活，不想去做男人的花瓶，为什么就会遇到这么多麻烦？她决定按照杜老师的意见，回家去住一段时间。上次毕业后回家，她只在家里呆了三天，便匆匆忙忙地赶到省城来上班了。这一次她先回家帮助爸爸妈妈做一点事情，然后再回来到各种招聘会上去碰碰运气。爸爸妈妈在农贸市场惨淡经营着一家干货店，供她、妹妹和弟弟上学。不争气的妹妹跟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跑了，妈妈又花费了一笔钱去到处寻找妹妹，弄得身心交瘁。现在她手里有了一万二千多块钱的积蓄，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笔可观的积蓄了。有了这笔钱，应该让爸爸妈妈好好松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