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在去往泉州的动车上，郑秋白和郑志波一起去学校，座位上，他翻开泛黄的笔记本。

其实从小学开始，本子上的计划就逐渐艰难，代表完成的钩钩，慢慢不再出现。

扉页写着至关重要的一条，当老板，赚大钱。而此刻的这列和谐号动车上，正开往在泉州读书的方向。

那刻起，合上笔记本，打开了真实的人生。

要去学校之前，郑秋白留在家里的最后两个月，奶奶并不十分重视。

她沉迷修仙，每天清晨鸡鸭也没及时喂，坐在房间里修炼，给人看前程往事。

她告诉郑秋白，意守丹田，灵魂借助神明护持能够上天入地，获得的人生体验连清华北大都教不会你。

那段时间，奶奶满面红光，还经常跟郑秋白要香烟抽，扬言说是神明要抽烟，凡间弟子必须懂得孝敬，方能得神仙护佑，宣称身体将百病全消，不用你们子孙养老。

?那天郑秋白起床很早，八月底的海港开发区，清晨像一颗微凉的薄荷糖。

青砖人行道，沿着公路村头铺到村尾，建设美丽乡村，国家好政策，执行的红红火火。

许多村庄实现了农村公园，公园花草树木，各种锻炼身体的设施丰富多彩。

郑秋白和牛弟他们去过许多次，除开去海边的“风水洋”烤地瓜，也在龙塘河边钓鱼。

许多个夜晚，他们在公园里憧憬未来，直到公园自动熄了灯火。

爸爸妈妈说他已经长大，就让他自己去学校。

本来爷爷说开电瓶车，送他到镇上汽车站去，但给了郑秋白路费和一些生活费，替他买了个新新硕大的行李箱。

那会节俭的郑秋白思索之后，决定让牛弟开摩托送他。

郑秋白在门前墙边站了一会儿，望着墙上用小刀刻的一行字：爷爷奶奶身体健康。

爷爷和奶奶在大厅里，帮忙整理行李箱，爷爷问他在门外比划着什么。

他走近老头身边说，爷爷奶奶要活一万年。爷爷不屑地敲他头，说，活到你娶老婆就差不多了。

郑秋白摸过字迹，转身离开，离开自家的门，绿水青山，和缓缓流淌的少年时光。

刚跨出院门的第一步，郑秋白鼻子一酸，心想，爷爷奶奶要活一万年。

奶奶的枕头下，一毛不拔的孙子昨夜偷偷放了一千零花钱。

彻夜未眠的爷爷奶奶，做了满满一桌好吃的菜，老人炙热的目光，在郑秋白身上翻了个遍，奶奶嘴里一直催着孙子就着饭香吃下去，爷爷沉默到最后，只是频频举起杯，什么也不说。

接着她听到很细的脚步声，行李箱轮子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院门被轻轻半揞上，只剩早起的鸟停留在龙眼树上，偶尔一两下鸣叫。

郑易亲推开客厅大门，坐到龙眼树下，郑秋白偷偷往后退两步，回眸看见爷爷落了两行泪，泪水淌过满是皱纹的脸上，白发在风儿吹过萧瑟中飞。

老头子抽着劣质的香烟，看淡青色的天光逐渐明亮，发了很久的呆，擦擦眼泪，奶奶开始做少一个人的午饭。

郑秋白的行李箱夹袋，奶奶清晨又偷偷放回了五百块，离家的车票又催着他加快脚步走，再也无法回去的少年时光，从此离家的游子到底何时归来，这场告别像个梦境。

已经身为大学生的郑秋白，趴在课桌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眯眯过去了很多回。

梦里镇上落雨，太阳出来，海风细雾，爷爷肩上两担重重的，是海里弹涂鱼，正往家里挑，甚至还有海边“风水洋”扬起烤红薯的香气，每个墙角都能听见人们的说笑声。

郑秋白看见奶奶正在炒菜，家里人影绰绰，大家一起祝贺他：“恭喜郑秋白荣归故里。”

郑秋白激动地喊：“原来我是他妈的大老板！”

整个教室，同学们目瞪口呆，注视着突然起身的郑秋白，共同错愕半秒钟。

同桌郑志波问：“你在干什么？”

郑秋白揉揉眼睛，迟疑地回答：“我在做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