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驻足狂风骤雪间，青杉犹如一棵青杉
“老奴夫起，见过余公子。”夫起恭恭敬敬向余裕拱手。
余裕点头，目光全程都集中在夫起的头上，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当初在梅园黑市外边的读书亭第一次见到对方，他头上还全是白发，而此时他的头上不只是光秃秃一片，脑袋比起先前还大了一圈，其上还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
夫起看出了余裕的疑惑，出言解释：“夫起本是墨家祖地的一地精，后得墨家家主厚爱，成了那方水土的土地，后来小姐前来木崖读书，我便遵从家主命令，前来服侍左右。”
“是墨红霜让你跟着我的？”余裕询问道。
“墨家祖地曾有一棵枯萎上万年的古木，而在小姐出生当年，却枯木逢春，重新开枝散叶，墨家有老人认为，冥冥间小姐和这棵枯木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遂将其枝干伐去，打造成了‘羲和’的主体。”夫起解释，“说来惭愧，老奴虽为墨家祖地土地，却不知那古木来历，但它毕竟和我的命脉相连，有老奴在，‘羲和’便能车同轨、轨同辙，忠贞不渝为余公子效忠。”
余裕听懂了夫起这段话，就像是便宜师傅手中的书卷，夫起对于“羲和”来说，所起的也是压制束缚的作用。
“既如此，那便出发吧。”余裕大袖一挥，缓声道。
夫起点头示意，下一刻，余裕便察觉马车开始动了起来，而对于外面的人来看，这辆亮眼的马车，在两匹赤色骏马的牵引下，才走出两步，整体变得虚无缥缈，等再出现时，已经到了湖泊的另一边，朝着雪山底下行去，而马上就像是好不容易集聚在一起的团雾，顷刻间被寒风吹散，待下一刻出现时，竟已来到了愚钝学宫的上方，那朵乌云的下方。
余裕顺着车窗向外望去，发现那朵乌云内部竟另有乾坤，虚虚实实之间，他竟看到了一座巍峨宫殿潜藏在其中，只是“羲和”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余裕眼前的景象转瞬即逝。
“原来如此。”
听到近在咫尺的声音，余裕惊了一大跳，再回首，他发现，原本被几近消失在昏暗空间中的赵时茉，不知何时已来到他的身旁，且毫不忌讳地贴在他身边向外张望，余裕视线微微下垂，瞟见一片雪白。
“你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赵时茉语气冰冷道。
“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你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些？”余裕嘴上不服软，但眼神还是十分识趣地转向他处。
赵时茉闷哼：“作为读书人，就该修身养性，你的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了去了？”
“可不管是哪个老干部，也经不起你这样的大美人如此考验啊。”余裕无奈道，“再说了，我可从未言过，我余裕是什么正统的读书人。”
赵时茉眼神复杂地盯了余裕好一会儿，而后幽幽叹息一声，贴着他坐下：“晚渔师娘认为，天穹之下，只有陈院长最像读书人。而你的老师七量先生，之所以在木崖享有如此高的地位，除了他无与伦比的天赋和不俗的境界外，还有一点则是，迄今为止，仍有不少读书人以他作为自己的楷模。而如今，二老却会收你这样一个最不像读书人的读书人，却也是令人唏嘘。”
“你又不用嫁给我，你想这么多作甚？”余裕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以为然道。
赵时茉猛地回头，面露寒霜：“你是真不怕死？”
余裕眼神微凛，把赵时茉准备拔剑的手推了回去：“你也真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关你屁事。”赵时茉爆了一句粗口，但马上就意识到失言，转身隐匿到昏暗中。
车厢前方响起一阵马嘶，余裕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余裕疑惑。
夫起现身，朝余裕行礼道：“似乎是有人想要见余公子。”
余裕心头一沉，朝外边望去，雪山石崖，一个魁梧的身影迎风而立，他赶紧起身，大步向外边走去，等来到那人跟前，当即向其行礼：“青杉师兄，好久不见。”
青杉转身，眸间清澈而平静：“中秋雅集之前，我收到了青姝的来信，只是因为担心杀戮学宫的学子与仁义学宫的学子撞见起冲突，从而给天外楼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并未前往，还望你不要介意。”
余裕摇头：“青杉师兄良苦用心，师弟感激涕零还来不及，何来‘介意’一说。”
青杉一招手，一块青色玉牌出现在手心，他缓步上前，所过之处，冰雪消融，磐石崖壁竟生出一大蔟莲花，直到余裕跟前，他将手中的玉牌交由余裕：“我生平除了读书悟道，并无甚信仰，此平安无事牌曾陪我走过了许多坎坷岁月，如今我将它赠予你，希望你此行平安顺遂。”
余裕站直身子，双手将平安无事牌接过：“多谢青杉师兄。”
青杉摆手道：“我不单是为了你，也是为了青姝。”
“青杉师兄都知道了？”余裕眼眸低垂，“事发突然，我还未想好如何跟青杉师兄说这件事情。不过青杉师兄放心，我余裕虽算不上什么君子，但所追寻之道，也绝非什么小人行径。因此，我肯定会对青姝负责到底的。”
“你我之间相互了解确实是少，但我相信七量先生和晚渔先生的判断，我更了解青姝的性子，因此对于你和青姝的这段情缘，我虽亲眼所见，大致也能推测出在怎样的情况下建立起来的。”青杉正声道，“所以我若是反对的话，就不会有眼下的对话了。”
余裕沉默。
“其实此次与你相见，我还有另外一件事想要问你。”青杉话锋一转道。
“青杉师兄请讲。”余裕拱手道。
“当初宋钟书离开木崖之前，你和他见过面吧？”青杉语气笃定，似早已确认了此事。
余裕抬眼向马车瞅了一眼，发现窗口里边正有一双清冷的眸子向这边张望，对上余裕的目光后这才隐了去。余裕暗自收敛心神，一五一十将当日发生的事情，给青杉讲述了一遍，只是把《鹿鸣》换成了某种出神入化的江湖易容术。
青杉认真倾听余裕的讲述，待余裕停下，他发现青杉已重新转身回到悬崖边上，眺望远方雪原，驻足狂风骤雪间，青杉沉默了许久，犹如雪地里一棵沉默不语的青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