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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河子是我的祖籍,东西两塬中间夹着一条清浴河,由此而得名。有山有水,尤其夏季站在塬头远远望去,那似深潭般的绿色就是我的出生地。背靠大山门前有河,记忆难忘。小时候听老人们说,山下面压的是一片大海,山上敲击嗡嗡作响,说下面是依山而建的唐王陵,等等。而更神奇的是一个叫“潦池凹”的地方,那里撸大的柏树杨柳阴森森的,布满绿苔的石壁上渗着清水形成一股股潺潺细流,在这绿荫遮盖下有一个小广场,入口处一块石碑上书:“潦池圣地”。正面主殿供奉的是王母娘娘神像,右侧有一座青砖红柱琉璃瓦戏台,古朴典雅;左侧靠山是观音殿,供奉着一排排泥塑佛像。每年七月十二这里都要举办庙会,山前山后的人们一流串一流串的沿着崎岖的小路汇聚在这里,点燃松柏、烧香拜佛、祈福平安。整个广场烟务弥漫,大殿内外庄严肃穆和神圣,路边有各种小吃摊点,熙熙攘攘的朝拜人群夹杂着小贩的叫卖声很是热闹。
每年七月十二这天爸妈都要带我去上山,我不单是逛庙会,还有一个庄严的仪式:佩戴红色银锁缰绳去敬神还愿,去之前备有香蜡、火纸,果品之类供品,爸妈再三叮咛要恭敬虔诚。
小时候不知道红缰绳是什么意思,只看到每年除夕妈妈要在红缰绳上面纫上一层红布,意思是又添了一岁,直到十二岁才解下那根红缰绳。后来才知道潦池神灵是我的保护神。
我家住的土窑洞侧面有一条裂缝,多年杂草丛生。一天突然崩裂倒塌,泥土里露出一个花花绿绿的小泥人,男性。谁放的,妈妈这才给我讲了一段她辛酸的经历:
妈妈进我家门以后,因婆婆是后娶的、我妈叫她妖婆子,意思是恶人。婆媳关系不好就分家另过了,只分得一孔破窑洞,为了生计,靠墙用石块树枝搭建了一个露天厨房。日子过得辛酸不说,且只生育女孩无男孩。于是乎上山求神拜佛,从观音殿里偷来一个小泥人藏在家里,后来我出生了取名叫“存运”,因此每年庙会都要上山还愿求神保佑,每遇天灾人祸妈妈都要跪拜神灵祈福平安!
在家日子过得寒酸,爸爸便投靠他唯一的姐姐—-我的姑妈。她家在新村,家里人丁兴旺、高骡子大马日子过得殷实。在这里租用姑妈家临街一间店铺开面馆,主营哨子细面、油糕、面皮、蒸馍、包子一类家常食品。新村是红区和白区交汇处,那些年月兵慌马乱,货币贬值,生意难做。我尚记得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寒冬清晨,一股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妈妈正在给我穿衣服,一声不吭地眼泪扑嗽地掉下来。原来是姑妈家的两个儿子把背墙挖开了一个洞,因为欠了房租,两外甥连这个穷困潦倒的亲舅也不认了,竞然如此相逼!
新村是北上延安的必经之地,饭店来往人杂,吃饭的、喝酒的、划拳的、讨水讨饭的……很乱!尤其是国民党兵攻打延安溃败逃跑那阵,半夜三更弄得鸡犬不宁。妈妈便带着我去远壕舅姥爷家那个沟道深洞里躲避!生意难做,内外交困,生活更加困苦,连人身安全都难以保证!无耐之下,又回到了老家那孔破烂不堪的窑洞里!
大概是四月底五月初,解放军南下,新村及县城据说未放一枪便宣布解放!平安了。
我在家乡读小学、初中,后保送上了师范。62年国家困难时期,学校放假了。当我背着被包走进那没有任何遮挡的院子、跨过结满石榴的树丛一眼便看见正在厨房拉风箱的母亲。
“咋把被子背回来了?!”
“下放了。”
母亲这时眼泪花拉拉地流下来!偌大的希望一下子给破灭了。
她战悠悠地在窑后的一个竹栏子拿出一包东西打开:“快吃,你爸给你藏的炒面。”我也是饿了,抓起就吃(在学校一天八两粮,经常到外面野地捡包米生吃。)过会爸爸回来, 见我回到家里半天才反映过来:“炒面在这,你吃的是别人给的一点生乔麦面!”
四月放假回家,六月夏收根本就没挣到工分,而那年生产队按工分分粮。我家只分了五十斤一小口袋小麦!秋收还早呢,这点粮食咋能接上秋粮呢?!回忆当年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
忙罢过后心踏下来,老老实实当一个农民,父母年纪大了,多挣工分多分粮,得先撑饱肚子。放羊、看西瓜地记账、挑担子买棉花、拉车交公粮……
一次队长派我上山砍条子,用来做菜地的围拦。一位老者领着我们上了嵯峨山。我们沿着徒峭的山石爬到山顶,呀!海阔天空广袤无垠的秦川大地尽收眼底。我兴致盎然地吟出一首诗:
巍巍嵯峨山,
泾淳陵原尖,
胜景潦池地,
泉淸几千年!
吟罢仔细观赏那山顶上已经倾邪的砖塔,年久失修字迹风化斑斑脱落,但也可看到“唐…西征…铭记”字样。塔下一潭清水,清沏见底手掬可饮。我正感叹,真是山高水高呀!突然一团乌云遮闭阳光,巨雷炸响一场瓢泼大雨而来!山顶空旷无处避雨,一个个淋的蛮打哆嗦。山雨就是这样来去匆匆,我们一无所获地空手顺着邪坡慢道下山去。穿越碎石草丛、采踏着青蛙蛇虫,费时两个钟点才到了潦池凹庙宇休息一下。太累了,我躺下休息一下,手一扬砍刀把一个泥塑头打落下来,我急忙把塑像头端端正地放回原处……
一路上及回到家里这情景一直盘悬在心里,虽然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不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