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秦采桑探得他心跳脉搏全无,不禁黯然一叹,且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则逾墙而出,追了一段,终因耽误时机而失去踪迹,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放弃,趁着夜色将杨灿的尸身搬到树下埋了,又回来将屋中血迹打扫一番,窥得天色已然发亮,心知此事决不可叫独孤措兄弟知觉,便预备着先回趟客栈,假说告辞,而后干脆搬来此地,再慢慢查访。
却不想回到客栈时,店小二却送上一封信来,说那几位客官已经走了。秦采桑拆开信来,见是姜鸣所写,无非是叮嘱她一路小心、日后有缘相聚。她匆匆看罢,将信一折收好,倒也觉得省事,这样她就不必再多解释,也不须急着搬走,随意用了些吃食,就出门去打探萨摩下落。
她想着仅凭一己之力,难免有顾不到之处,是以预先去洛阳府走了一趟。幸而那管事的还是左冯源,她都不必多费口舌,他就应承下来帮忙,兼且立刻派出人手去。
只是衙役官差加上她自个儿一连寻了三日,却仍未发现萨摩踪迹,好在也没听说哪里出了可怕的人命官司,她最怕是萨摩又惹下祸来,伤及无辜,那时她纵有心,也无法保他性命,少不得要愧对杨灿了。但是久寻不见,也不知他是真正改悔,还是早已离开洛阳,是以她这几日终是忐忑难安,甘州的事更无意去管,只盘算着再找两天,若是还没消息,就得换地方再找了。
但天大地大,又去哪边相寻?
忧急交加,她火气是一日旺过一日,却无奈平白发作不得,只得一次又一次压制下去,嘴角都冒起一小串燎泡,吃饭说话都牵扯着发疼。
这日好不容易挨着吃过午饭,正等茶凉下来喝过了再继续去找,偶然抬头一望,却见大堂里正进来一老一少两个道人。说是道人,打扮却又有些不伦不类,手中执着拂尘,脖上却挂了一串佛珠,竟是不僧不道。搁在从前,秦采桑必是要惊奇一番,如今她却已知北少林自来如此,早就见怪不怪,倒觉得这二人来得正好,能代她捎个口信回去。
这几日江湖上的热闹事早换了旁的,沸沸扬扬只传公主和亲,秦采桑偶或听得一耳,心中也是唏嘘,不过自己诸事缠身,实是管不了那许多,甘州虽还顾不上去,但遇上这两道人,自是不能轻易放过。
她再定睛一看,那年少的一个,岂不就是色空散人的徒弟凌尘子么?这可真就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凌尘子显然也看到她,同那年长的说了些什么,二人便一齐向这边走来。
那年长道人身材长瘦,脸色稍青,双颊略凹,面相倒还算得上和气,走近前来,拱手一礼,便即双目炯炯地盯住她道:“阁下便是秦采桑秦姑娘了?幸会幸会,贫道乃是北少林广和子,此乃师侄凌尘子,秦姑娘应早知了。”
原来这道人就是谢沉阁口中的掌门广和子了,倒也没他所说的那般不讲道理啊?秦采桑如是想着,看他们还算客气,也就起身还了一礼,“正是秦某。”她说话嘴角扯动,颇觉疼痛,就更不耐烦兜圈子,“道长请坐下说话。”
广和子并不就坐,左右一望,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采桑看他一眼,莫置可否,站起身来,慢慢走入后园中去。悦来客栈向来以宾至如归为信条,后院多建亭台回廊,倒也算个幽静去处,她走一段就落在后面,凭他伯侄两个挑地方。
广和子也未推辞,这道人行起路来步子颇重,也不知是习惯使然,又或是刻意展示内劲。但秦采桑只由着他去,心中盘算着他二人来意,想着若真动手,该如何脱身。
广和子一直走至那小亭之内方才停步,仍不就坐,回过身来看着她,“姑娘请了。”
秦采桑却不急着坐,一面打量他两人,一面抱臂倚在亭柱上,“秦某适才吃得过饱,还是站些时候来得舒坦,道长请自便。”
广和子闻言并未勉强,却也不坐,只仍目光炯炯地看住她,不知心中在盘算什么。
秦采桑可不管他盘算什么,因了色空散人,她对北少林也连带着没甚好感,看广和子不言语,便开门见山地道:“道长是为令师弟的事来的罢?传言当不得真,其中尚有误会,秦某愿意解释。”
广和子摇了摇头道:“姑娘无需解释,此中因果,贫道都听凌尘子说过了。”
秦采桑不觉诧异地看了凌尘子一眼,原来竟是她与谢酩酊小人之心了么?
不过广和子既然已知真相,缘何又不澄清呢?难道是待到今日亲来道歉之后,再广告天下?
再者如此一来,她杀色空散人的谣言,又是谁传出去的?
莫非……罢了,人就在这里,何必胡思乱想,直接问不就是了?于是她看住广和子道:“既是道长已知真相,还请道长代为澄清,秦某感激不尽。”
广和子微微点了点头,“自是贫道应做之事,秦姑娘不必担忧。”
秦采桑忽然发觉这道人语气里似并无歉意,再一回想,他竟从始至终根本没提过“抱歉”二字,心中不禁微有火气,不过转念再想,也指望不了色空散人的师兄能讲什么道义,他们不倒打一耙,已是好了,便尽量缓和声气道:“既是如此,那就多劳道长了,秦某尚还有事在身,恕不能奉陪。”
“姑娘请留步,”广和子却叫住她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一定答应。”
秦采桑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个态度是求人的态度么?不过事情已经清楚明白,还有什么不情之请?莫非就因此才不早宣告天下的么?秦采桑到底是好奇,且还有所提防,不想当先转身,便道:“道长请讲,秦某若能做到,尽力便是。”
“姑娘必是能的。”广和子显得胸有成竹,“前几日小徒从京中传出消息,说是色空师弟的遗骨因官府看顾不力,已尽丧在火场中了。凭他所作所为,得此下场,实乃咎由自取,但这都是他一人之失,却与北少林无干。况且,色空师弟说到底也是受奸人蒙蔽,一时失察,连累姑娘和向副帮主,决非本意,罪魁祸首究竟仍是石头教余孽,还望姑娘看在八大家同气连枝的份上,一齐剿灭该教余孽,为向副帮主与色空师弟报仇。”
他咬字极是清楚,面色又是凛然,若略去话中意思不提,倒真似在宣扬大义。秦采桑一开始也没明白他的意思,只以为他想她莫迁怒石头教,但听到后来,却愈发觉得不对,不可置信地看住那面色淡然的道人,“道长的意思难道是……令师弟与向副帮主,都是为石头教所害?”
广和子点了点头,“不错,姑娘深明大义,此事盖因石头教而起,只追究他们,便已够了。”
秦采桑还期望是自己会错意,“那么依道长的意思,令师弟失察,究竟是如何个失察法?”
广和子淡淡道:“失之谨慎,误中奸计,连累他人,但最后以命相偿,换得姑娘一线生机。”
秦采桑声色已然渐冷,凌厉地看了凌尘子一眼,“这就是道长所知真相?真相却不尽然如此。”
“不过表象罢了。”广和子也看了看凌尘子,“石头教阴险狡猾,意图挑拨离间,这才是真相。”
秦采桑看那二人情态,心下已是清明,广和子并非不知何为真相,只是为了旁的缘故,不肯承认。
她冷冷道:“那么秘籍呢?”
广和子看了她一眼,“石头教杜撰之物,用以挑拨,岂能中计?”
秦采桑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可向副帮主的尸首我已送去鲸帮,原委也早说明,此时改口,怕不能使鲸帮子弟信服。”
广和子忽而露出一分轻蔑之色,“鲸帮那边姑娘不必担心,贫道自有分数。”
原来尽数做好安排了。秦采桑心头火气翻涌,“道长为何要这么做?”
广和子淡淡道:“贫道方才已然说了,此乃色空师弟一人之失,与北少林无干。”
秦采桑从来颖悟,不由嗤笑一声:“原来是为了颜面么?”
广和子不承认却也不否认,“秦姑娘近日为天下猜忌,流言纷纷,间中滋味,想必并不好受。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色空虽然做错了事,也当由他一力承担,岂能连累师门受天下耻笑?”
真是本末倒置。秦采桑不屑道:“道长这般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有朝一日水落石出,岂不更令天下耻笑?”
广和子声色忽厉:“只要秦姑娘深明大义,此事便无人可知。”
秦采桑冷笑道:“若我不答应呢?”
广和子看她一眼,眸光冷厉,“姑娘还是答应得好。”
秦采桑可不惧他,“这倒奇了,我还偏不愿答应,道长又能如何呢?”
广和子看了看凌尘子,“小徒因知真相,一路受人追杀,侥幸未死,才得以告知贫道真相。可幕后主使,究竟何人,岂非只有他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