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1章过江
半城青山半城关,
两江之水汇一川。
百战之师英雄汉,
万丈热血空余叹。
益昌城外的嘉陵江,汛期每年都会在江边那株桃树开花的时候准时的到来,今年的汛来的特别的急,两江来水在吉柏渡那汇成一股,水势更是汹涌,平日里往来于江面上的渡船和渔船都已不见了踪影,就连浮桥上也看不见一个人,也只有在这样的汛期里,吉柏渡才会显得如此静谧,除了那奔涌而去的江水和一个站在岸边撒网捕鱼的人。
在曲长的嘉陵江两岸,除了这个人,再不见第二个人撒网捕鱼了,因为在如此湍急的江水中,抛出去的渔网肯定是要被这急流带走,沉不得底,捕不得鱼,所以稍有经验的渔民都不会在此时出来捕鱼的,单单这个小伙,却好像是要与这急流较个劲。
这个小伙除了身形壮硕之外最奇怪的就是他手里那张渔网了,一般渔网的坠子差不多拇指般大小,而他这渔网上的铁坠子却有半个拳头大小,这些坠子加在一起得有百十斤重,这么重的渔网抛在江里倒是不会被激流带走,但一般人拎着都显着吃力,而他提在手上却是神情自若,抛撒起来也是四平八稳,游刃有余。
他这边正在认真的盯着江面,寻找撒网的机会,身后却有一人慢慢的直起身子来,缓缓的伸了个懒腰,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目光呆滞的斜看着远处,嘴里却在嘟囔着:“李明义,我这一觉都睡醒了,鱼你可捕着了没有?”
李明义正准备撒网,便借着侧身的机会瞥了一眼那人,也没有说话,只掂了掂这手中的渔网,腰部猛一发力,那张渔网便随着他身体的扭转铺散开来落入江中。
那人见李明义没有搭话,倒也不急,依旧目光呆滞的望着远方,脸上突然泛起一种无法形容的笑容:“明义兄,我刚做了个梦,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经常做这些内容相似的梦,梦里我或是端坐在华丽的殿堂中或是盘膝于幽静的竹林里,身边尽是些我所敬慕的文人雅士,他们有些三五成群围在一起咋呼着‘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共销万古愁’,有些三两相对浅浅低吟‘一声梦断楚江曲,满眼故园春意生’,好生惬意。若在平常,我肯定是要挤进他们里面的,但是我却不想挪动我的位置,嘻嘻,你知道为什么?”
李明义正在慢慢的收网,依然没有搭理他,那人也丝毫没有在意李明义是否在听他说话,继续自言自语道:“因为我生怕在这梦里一旦挪动了位置,就再也找不到眼前那位跳舞的女子!”这人的笑容开始变得怪异:“这女子时而一身霓裳时而一束罗裙在我面前翩翩起舞,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那人很认真的看着李明义,迫切的想得到他的回应,而李明义此时也不再往江里扔小鱼了,回头望着那人,皱了皱眉,摇摇头说:“这我哪里能知道!”
那人哈哈一笑:“她像极了我学博的女儿严真!”
李明义站起身来,抖落抖落了手中的渔网,冲着那人哼哼了两声:“沈梦老弟,照我看啊,你这就是思春了,你正经应该先看看你裤子有没有湿!”沈梦连忙转过身去撩起衣襟,确认一切如常才又正过身来埋怨李明义:“我倒是愿意把自己的事情和你说,你却拿来取笑我。”
李明义呵呵一乐:“你也别学得扭扭捏捏的,我倒是和你认真说话,你与其整天无所事事的睡觉做春梦,倒不如实在点帮我多捕点鱼,如果鱼获够多,你还可以拿一些给你学博家送去,借机当面和严真姑娘寒暄絮叨一番,这不比你只天天梦里见她好?”
沈梦深以为然,“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直愣愣的便要往江边鱼篓处快步走去,李明义连忙拦住他:“你也别那么火急火燎的,你先帮我去将那笼箅收起可好。”
沈梦连忙说:“不忙不忙,让我先看看你捕了多少鱼,够不够我给严真送去。”
俩人还在这纠缠着,便听得岸上由远及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及至身边,马嘶震耳,俩人连忙寻声看去,只见岸上驻立着一匹骏马,马背上一年轻的军士正摩挲着马颈,安抚着有些躁动的马。“好一匹骏马”李明义早已经松开了沈梦的胳膊,目光完全停留在那匹马的身上。
那个军士大声问道:“两位小哥,请问一下,这江何处还能渡的过去?”
李明义此时的心思全在那匹马身上,对这军士的问话没有丝毫的反应,于是沈梦应道:“近日汛急,船不能行,江中浪大,浮桥危如累卵,应是无处可过,须待几日,方可过江。”
军士听后,又往江面和那浮桥望了望,面有愁色,在马背上考虑了一会后便起身下马,牵着马儿便往那浮桥走去。
李明义见他似要铁了心过江去,连忙箭步上前拦在那军士面前:“不可不可,今日这浮桥你是真的过不得的。”
那军士苦笑道:“我也知道这浮桥危险,但是军报事急,三日之内定要送到兴元府,延误不得,我加倍小心便是。”
李明义指着那浮桥道:“这不是你小心不小心的事,这浮桥已多年未曾修缮,有些桥板早已破朽不堪,若在平日里你小心过桥倒也无妨,只是今日江中水急浪大,浮桥之上想要站稳了都难,更何况你还要带着匹马走过去。”李明义的眼睛又开始盯着那匹马上下打量了:“岂不是可惜了这匹好马。”
那军士似有不快:“贻误军情,军法处置,人都没了,要马何用?”
李明义虽知自己话说的不对,但也没有要道歉的意思,只是看着那军士:“你若真要今天过江,那我就帮你过去,只是这马确是过不了的,此去利州不过四十里,那里驿站是有马的,你可借来直去兴元府,这马你留下,我俩帮你照看,等你送完军报回来再取。”
军士嘴一咧咧:“这倒是个办法,但不知你们有何办法帮我过江去?”
李明义默不作答,快步走到浮桥处,于固定浮桥的铁柱上解下一绳扣,双脚前后分开,紧紧贴在地上,双膝略曲,身子微微后倾,开始慢慢的拖拽绳子,沈梦此时也站在了李明义的身边,认真的盯着江面,手上多了一根顶端带钩的长杆。不一会,一根手腕粗细的铁链紧随着绳子慢慢的从水中探出头来,李明义牢牢的握住铁链的一段,将铁链在胳膊上缠了几道,猛一用力,只听见“哗”的一声,一道铁索带着水帘便横在了江面上,铁索中间套着的几个铁环与铁索上下碰撞发出“哐当、哐当”清脆的声音,那声音瞬间刺破江面上沉闷震耳的水涛声,久久且杂乱的穿巡于两岸之间。李明义紧紧的拽着铁链,身体半蹲着稍稍后倾,盘着铁链的胳膊猛的用力一甩,那几个铁环竟随着起伏的铁索在漫天飘散的水滴中“哐啷啷”冲着他便滑了过来。
这边沈梦一个探身,手中的长杆便勾住了最近的那个铁环,再用力一拽,那铁环便乖乖的滑到了沈梦的手中,沈梦死死的攥着铁环,麻利的从腰间的布袋中拽出一根麻绳,于铁环上绕了个活扣。李明义见铁环已扣好,便将胳膊上的铁链于浮桥铁柱上死死的绕了几圈,确已扣牢,方才松开。
那军士在一旁看着面色微微泛红、喘气略显急促的李明义已是瞪大了眼睛,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在嘉陵江边打鱼的小伙子居然有如此的神力,一番溢美之词虽到嘴边却又觉得太过贫乏无法说出口来,所以此时他只能在目瞪口呆之中狠狠的拍了拍手,以猛点头的形式对李明义的力量给予充分的赞美和肯定。
沈梦将手中的绳子递向那军士:“一会你将这绳子系于腰间,扶着铁索过浮桥,可保万无一失。”
“不急不急”那军士从马背上的行军袋中掏出一块大饼:“待会过桥须得耗些气力,我先吃点东西。”军士将手中的大饼撕成大小不均的三块,将其中最大的一块递给李明义:“此时已近晌午,想必你们也是有些饿了,先垫垫饥吧。”
李明义咧开嘴嘿嘿一乐,也没言谢,拿过那饼便啃了起来,沈梦倒是说了声谢谢,但是谢的有些勉强,因为他拿到的那块饼是最小的。三人也不言语,只坐在江边上吃着饼,待到快要吃完,沈梦才冲着李明义砸吧嘴:“明义哥,这军粮味道还真不错。”
那军士呵呵一乐,站起身来又从袋中掏出了几条肉干递了过来:“这是冬天我们在山里猎的鹿肉,你们也尝尝。”
这鹿肉干倒是好吃,只是须费些力气细嚼,不过倒是让他们三人有时间说话了,那沈梦问到:“不知道这位军爷如何称呼?”
那军士连忙摆手道:“可别军爷军爷的叫我,我从军也仅半年多而已,我姓薛,名贵,字仲元,兴元府人,你们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我应该也大你们俩几岁,你们叫我薛大哥也行。”
出于礼节,此时应是沈梦和李明义向薛贵介绍自己了,这边沈梦刚冲着薛仲元抱了抱拳:“我姓沈,名……”就被一旁的李明义打断了:“薛兄,倒不知是什么紧急的军情要你舍了命的要送过江去,难不成那西川的王建真要回来了?”
薛仲元仔细的看了看李明义:“这我也吃不准,只是这几日剑门关内有细作来报,关内有蜀军聚集,人数颇众,似有图谋。这益昌守将王淄当年在东川差点被蜀军要了命去,心里确实害怕的狠,加之手中兵力又不足,这便要我速去兴元府报知节度使,也好多派些兵马过来。只要人多,凭着益昌之关,蜀军再多,倒也可以从容应付。”
沈梦连忙问道:“那王建是不是十年前在此招兵买马沿江而去的贼王八?”
薛仲元和李明义哈哈大笑,点头道:“正是正是,正是那人。”
李明义没笑几声,便感慨道:“这王建确是个有雄才武略的人,想当年他在此以八千人南下,如今已尽得两川之地,手下战将千员,精兵十余万,已是一方诸侯。”
薛仲元点点头道:“成者王侯败者寇,如今朝廷羸弱,群藩割据,相互攻伐,这王建偏居一隅,倒也是逐渐壮大了起来,若是在关内,想必就不会那么容易。”
李明义搓了搓手,颇有些兴奋:“薛兄所言不差,这王建定然不是那朱全忠、李鸦儿的对手?”
薛仲元鼻中哼哼一声:“莫说那两位,就岐王这一关,那王建也是过不得的。”
“那我倒是要问问薛兄了。”沈梦在一旁闷闷的啃着肉干,他对这些话题早已失去了兴趣,自打他记事以来,只要是男人之间的交谈,不论起由是什么,终归都是要聊到攻夺伐战,意见不合怼到互相打起来的事也不在少数,最可笑的事这些人嘴里振振有词的事实居然都是道听途说而来,而那些真正的战场见证者往往都是面有畏色,不想多言。所以对这些话题沈梦是不想参与甚至是有些反感的,插不上嘴也没不着急,只是薛仲元这句话一出,倒是让他不得不发问以释疑:“既然那王建也不是岐王的对手,那几年前南下入川的岐军怎么灰溜溜的回来了?”
薛仲元一下子被沈梦问住了,愣了好一会,悻悻道:“那东川顾彦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岐军五千兵马对西川五万军,能大部而还,已是不易了。”
虽然对于征战之事毫无经历,无法表述自己的意见,但沈梦对这些为无法正视失败而找各种理由的现象始终存在一种鄙视的态度,反正他对这些话题也没什么兴趣,正巧肉干也啃完了,沈梦抹抹嘴站起身来:“你们聊着,我去看看笼箅里面有没有鱼。”这时候,沈梦更关心今天的鱼获,这决定着今天他是否能和严真很开心的说说话。
放在江里的笼箅里被李明义放了很重的铁块在里面,拖拽起来相当的费力,虽然鱼获不多,但其中却有两三条非常符合他的要求,沈梦心里甚是高兴,于是他高高的举起那两条心仪的鱼,冲着李明义开心的嚷嚷开来。
大概是和薛仲元还不算太熟悉,李明义和他也没算聊得开,这边见到沈梦已收了笼箅,那李明义便站起身来冲着薛仲元抱了抱拳寒暄了几句,径直往沈梦这边走来。
那边薛仲元也站起身来,走到马旁整理东西,好在他只是去送个军报,本来带的东西就不多,要随身带过江去的东西那就少之又少了。只见他将刀鞘甚是华丽的佩刀仔细的挂在腰间,马背上的行军囊也搭在了肩膀上,囊中除了干粮居然还有一吊钱,薛仲元将铜钱取下少许放在囊中,剩余的仍串在一起,只提在手中,径直的往李明义和沈梦这边大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