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长安（二）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了，沈知心中虽然早有担心，但此刻听到这个消息，仍然有些不信，沉着声音问：“确定是巢贼？你不会是看花了眼吧。”
崔伢子猛喝了口水，斩钉截铁的说道：“确实是巢贼！从东南方向来，多的数不清楚。”
大家都愣愣的站着，一种莫名的恐惧慢慢的在众人之间弥漫开来，沈知也倒吸了一口凉气：“果然中计了！崔伢子，你速去禀报何校尉，我们随后便到。”
崔伢子回道：“来之前路上我见着何校尉了。”
“哦！”沈知连忙问道：“何校尉如何说？”
“何校尉说，各方的兵都忙着发财，长安城无人防守，巢贼攻来必定大乱，让我们就近出城，自回渭北，如果出不了城，就向布政坊集结与大部队一同杀出城去。”
沈知点点头，连忙从崔伢子那里要来长安城图借着火光仔细查看：“我们现在应该是在宣义坊，最近的就是安化门，不知道能不能赶在巢贼赶到之前出去。”沈知一边说一边往坊外的大街上看去，只见那街上的人群正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看向安化门方向，一个传令兵飞一般的骑马而过，口中大喊：“有巢贼！有巢贼！”紧接着整个大街上的人便开始躁动不安，等沈知他们跑到街口，那大街已经乱作一团，坊外的百姓要往坊内去，坊内的兵士要往坊外来，各坊门口挤满了人，街道上的车辆互相磕碰，谁也不让谁，到处都是哭叫声和呼喊声，远处的安化门大开着，披发贼兵鱼贯而入，冲在前面的挥舞着手中刀见人就砍，走在后面搭弓乱射。
“上车！上车！”沈知连忙让大家都上了马车：“这安化门是走不了了，我们现在去延平门，快！”沈知狠狠的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马车一下子便冲了出去。
“沈队，你这是带我们逛长安城呢还是要带我们出城啊？”
“别废话，都给我下车拦住人！”
“沈队，贼箭离我们大概两百步！”
“五十步的时候再告诉我。”
“沈队，要不我们还是用跑的吧。”
“那我们出了城也走不远！”
“走不远也总比走不掉好吧。”
“沈队，贼箭还有一百五十步！”
“这么快！这才几句话的功夫，他们腿上是装了轮子么！”
“不是，沈队，是我们走的太慢了。”
“弃车，跑！”沈知皱了皱眉，斩钉截铁的说：“该拿的家伙都拿上，值钱的东西揣一点，其他的都不要了。”
张思进站在车前，眼巴巴的看着车上那些东西，心疼道：“这好不容易弄来的东西，就这么丢在这啦。”
沈知将弓搭在肩上：“你要命还是要钱，要钱，这两车的东西全是你的了！”
其他人已经挎着刀，提着盾跟在沈知的后面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里，张思进依然恋恋不舍的又往车上望了几眼，无奈的摇了摇头才一头钻进人群里。
可能是恐惧心理作祟，几乎所有没进了坊的和一些坊里的百姓都开始跟着士兵们往皇城那边跑，所以过了延福坊的拐角，通往延平门的路上人倒是没那么多，路虽窄却不怎么拥挤，远远看去，延平门也是紧闭着的，沈知这才想起了李大闯他们四个，连忙把崔伢子叫了过来：“你骑马快，四周找一下你李哥他们，找到了就带着他们。”
崔伢子正要去，沈知连忙一把拉住马的缰绳：“当时要你卸了甲，你先下来，穿我的甲去。”
崔伢子连忙摇摇头：“甲重，马也累了，沈队你放心，我机灵着呢。”
沈知手中一紧，又慢慢的松开了：“注意贼兵，随机应变，我们在延平门等你们。”
沈知冲着崔伢子的背影正在发呆，身旁忽有人大声喊道：“沈队，那边有我们朔方军的弟兄，要不要叫过来？”
只是不管沈知他们如何大声的喊叫，那群朔方军却似乎一点都没听到，这也难怪，大街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叫喊声，要想在这么嘈杂的声音中辨认出沈知他们的声音很不容易，况且他们还要在人群里辟开一条通道供驱赶的四辆马车通过，根本无暇顾及周边的动静，所以沈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群朔方军慢慢的湮没在拥挤的街道上，无能为力。
“沈队，贼箭还有五十步！”
“走！”沈知用力喊了一声，喊的十分用力，他知道这一声他必须得用力喊出来，这一声能在越来越清晰的人濒死的惨叫声中给活着的人以希望。
延平门缓缓的展开了一条缝，缝里透出丝丝的光亮，然而对于沈知他们来说这却不是希望，而是来自地狱的火光！沈知他们还没过得了长寿坊，延平门城门已半开，率先冲过来的是二十几骑端着长矛的贼兵见人就刺，路上的人顿时四下跑了个干净。
想要在前面的路口转而向北已经是不可能了，沈知脸色一沉，随即取下肩上的弓：“前面防备，张思进后面观察，撤。”
沈知这队人在一起出生入死惯了，命令一下，八面长盾组成的齿状盾墙随即立了起来，沈知和其他三个人持弓猫在盾墙之后，张思进一人拿刀持盾在最后急急的往长寿坊的东街那边走去，其他人依次快步的往后退着，估计那些骑兵应该是离得差不多近了，沈知直起身子便是一箭射了出去，冲在最前面的那匹马一声嘶啼，栽倒在地。
“箭稍低，先射马！”沈知的第二支箭又射了出去，其他三个弓箭手在盾牌后面站了起来，稍作停顿，搭着的箭便齐刷刷的射向贼群去了。
抬头射箭，躬身搭箭，三轮箭罢，贼马或倒或惊了有七八匹，后面的马没能一下子冲过来，倒是那几个没了马的巢贼持矛冲了过来，为首的那个张牙舞爪没几下便被沈知一箭射中面门，直愣愣的倒了下去，余下的几个见状，也不敢往前了，都窝靠在了墙边，等着其他骑兵先冲。那十几骑也不傻，自己身无重甲，本来也是准备装装样子想捞个头彩的，哪知道一上来就碰到一队狠茬，阵又紧箭还准，便也不上前来了，只在箭的射程外踱着步，等着后面大批的弓箭手和刀牌兵过来。
沈知本想趁着贼骑兵踌躇不前时加快后退速度，这号令还没发，就听见张思进在身后喊道：“后面有兵！”沈知后脑勺一阵发麻，连忙掉头看去，密密麻麻的贼兵正从崇贤坊那边涌过来，贼兵前面一队泾原军大概四五十人正拼命的往这边跑。
“招呼他们往长寿坊里去，我们也快点过去。”
张思进冲着泾原军跑去，扯着嗓子喊道：“往坊里去，往坊里去！”
等到沈知他们退到坊门口的时候，却只看见张思进在那死命的拍门，而坊门紧闭。
“张思进，这是怎么回事？”
“操他娘的泾原军，我就回头等了你们一会，他们竟把坊门给关了！”
众人怒不可遏的冲着坊内大骂，坊内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沈知将牙咬的咯吱作响：“他们这是要把我们当做肉盾啊，张思进，孙德胜，翻墙进去，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我把这坊门打开，快！”
两副人梯旋即将俩人送上了墙头，这边沈知几个弓箭手已射倒了十几个冲在前面的贼兵，越来越多的贼兵从两边围了过来，且不断的有箭落在他们面前，渐渐的他们只好龟缩在坊门内，贼箭如雨般落在盾牌上。
坊内，刀刃相交的声音趋于平静，可坊门还是关的紧紧的。贼兵的杀喊声替代了箭落盾上的声音，响彻在耳边。沈知从胡禄里抽出三支箭，箭尾冲弦塞在持弓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然后在每个人的背后都重重的拍了一下：“弟兄们，时候到了！”话音刚落，猛一抬身子，右手中的一支箭便搭在了弓上，弦未尽满便射将出去，只一瞬间“嘭嘭嘭嘭”四支箭便全都射了出去，四个贼兵面门中箭，应声倒地。其他贼兵只见人中箭倒地，却不知道是怎么被这一个人射倒的，顿时一愣，这一愣之间，沈知这边已两两组队，冲出了坊门的墙垛。
其实这也不能称之为冲，而只是将龟缩的范围扩大而已，不然施展不开手脚，即便是困兽之斗，那也要挣扎的好看一些。
和以往的训练一样，两盾斜靠，顶住前面，两人相倚，守住两边，每组之间的空隙只容一两人过，借着坊门的门垛子五组人正好能成个半圆，而沈知便站在这圆心上，哪里有贼兵进了这个圈子，他的箭就射向哪边。
和每一次战斗一样，每个人都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一边靠着盾牌用力抵住外面的贼兵，一边用刀或刺或砍向豁口处突出的贼兵，这阵法颇为有效，贼兵倒下了十几个人，这个半圆依然还在，吃了些亏的贼兵不再硬冲了，也换做刀牌手在前，以盾抵盾，其他人则在盾后用力推挤，这区区十人想要抵住这近百人的挤压基本是不可能的，半圆越来越小，几乎要被压成了一条直线。沈知这边也终于有人撑不住了，连拖带拽的一下子倒了三面盾，贼兵呼啦啦便冲了进来，倒在地上的几个弟兄几乎都没时间站起来，便被蜂拥而上的贼兵乱刀猛砍。
见着自己的弟兄倒地，沈知立刻丢了角弓，操起刀径直跳了过来，只五刀便抹翻四个挡在身前的贼兵，再俯身探视那三个倒地的弟兄，却已经是浑身血糊糊的没了动弹。其他的兄弟正往沈知这边贴过来，却猛然听到沈知“呜啊”一声闷喊，心中顿时一阵抽搐，也都不后退了，手中的盾牌直接成了进攻的武器，也都不循章法了，只要能冲进贼群多砍几个便是宣泄。
单兵的实力显而易见，又加上甲胄齐全，沈知他们几乎是有些肆无忌惮，不过这样的状态没持续多久，贼兵见他们凶狠，刀牌兵立刻往后退，让长枪手上前突刺，沈知他们只能小心应付不断刺过来的枪头，无法前突，有两个兄弟心里悲恸着急，强往前去，一不留神，便被枪扎了腿部，半跪于贼前，前后不得，沈知他们连忙先于贼刀牌兵前拖回了两人，一群人又被进一步的挤压在门垛内，除了盾防，毫无办法。
也就在他们陷于绝望的时候，贼军身后一阵骚乱，那种压迫感明显得到了释放，沈知抓住机会，一下子冲到长枪兵的中间，干净利落的撂翻了几个贼兵，身后跟上来的几个兄弟也都冲到了贼群中一阵砍杀，那些围着的贼兵心生畏惧，连忙闪出空隙，避其锋芒。沈知趁着机会抬头看向骚乱之处，从东边直直的冲过来几骑骑兵，带头的是李大闯，只见他手舞着双刀，正劈瓜剁菜一般领着施胡子他们三个向坊门口这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