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协议 - \皇后爱朕成疾/ - 一方土石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29、协议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九尺男儿露出少女梦碎的表情,实在是很难被忽视。元钦看看他,再看看谢存道,艰难地用戴着镣铐的手从怀里掏出一枚御史台印信:“司军莫要误会了相爷,我就任于御史台。此次搅和进茶庄的事,实则是为了便于隐蔽取证。我不是……”

我不是聚众斗殴,还牵连表哥滥用私权的纨绔子!

刘司军把元钦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神从“相爷竟然滥用私权偷放案犯”转变为“相爷竟然滥用私权提拔亲眷”。一样的震惊,一样的梦破碎的声音。

他一声不吭解了镣铐,还是一只怏怏的金刚芭比。谢存道没安慰他的下属,唤元钦一起去狱中提佃户取证,走老远了终于忍不住吐槽:“这刘司兵简直要把我逼疯,但凡我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完美的地方,他就要露出那样的神色。你这桩事他不知道又想了些什么,惯得他……回头我让他把‘举贤不避亲’抄写一千遍给我看……”

京兆府的监牢就在官府不远处,按照不同的用处划分成两块区域。一块净狱,用以关押待审,或者仅仅被判决几日拘禁的人员。污狱则是重刑犯服刑的场所,人进去之后至少关押半年,一般没个三年五载出不来。

为防止净狱中暂时关押的同案犯互相串供影响判决的公正,净狱的看管比之污狱更为严格,每个人都是单间看管,互相看不到听不到其他隔间的情形。

佃户们被关押在净狱中,谢存道把人领到集中关押佃户的区域就不再同行。和狱卒讨了杯茶水,做一边向元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丞相谢存道是隐相楼昔的弟子,带手下时也颇有中山野隐士的脾性。他喜欢把下属们像豆子一样泼洒出去,任他们自己挥毫泼墨,他只看顾全局。

元钦捏捏自己的印信,进了关押最开始闹事的那个妇人的隔间。

那妇人一开始并不多么信任元钦,但她的经历也没有必要捂着,藏着不说反倒是像在包庇姑臧侯一样。故而元钦还是能从她口里听得事情的始末。

这妇人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与儿子承包了茶庄的一块地,相依为命十多年。老侯爷在世

时,虽说是比规定的六分利还要多收一分,但因茶叶销路不错,倒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母子两攒了好些年,在儿子二十五岁的时候,终于攒够钱为他聘了喜欢的姑娘。按照当地习俗,他们将多年的积蓄分了两次送到了亲家手里当礼金。只等着再添上今年春茶的收成做第三笔礼金,便可得了未来老丈人的应允,择一良辰吉日将姑娘迎娶进门。

哪料到春末夏初之时,老侯爷没了,其子樊甘继承爵位和茶庄,将七分利调高至八分。母子两当即无以维系,生活拮据之余,说好的亲事也因给不出最后一笔礼金而一拖再拖。

未来丈人家认为他家故意拖延悔婚,怒而还了他家前两笔礼金,扭头就把姑娘许给了别家。眼下是人也许了别人家的,钱也收了别人家的。就连婚期,也在那姑娘的应允下挑好了日子。

苦熬多载,一瞬成灰。两两相好,尽化作了年少荒唐,青春错付。

她儿子去姑娘家和新选定的姑爷家求过数次,皆被扫地出门;去侯府,去求茶庄管事的宽限,皆被拒之门外。这便冲上闹市中心戏台子,于众目睽睽之下控诉了侯府的恶行,服农药自尽了。

如今人在医馆躺了两天,生死未卜。

那定亲过的姑娘来哭了一趟,被她未婚夫拉走了。临走前怒骂此子有手有脚一七尺男儿,怎的没了老母所租茶庄的收成就寸步难行。早前不拼尽所能来定婚期,是为不忠;如今因一时失利就不奉养老母,是为不孝。不堪托付,难登台面。从此一别两宽,死生不复相见。

老妇人被儿子抛下,又知道儿子和那姑娘再无可能,索性豁出老命不要,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元钦手自抄录,将妇人所言一一记录在案。完毕之后将书卷递给老妇签其姓名,又摁下手印。他把证言收起来,又问:“姑臧侯将利率调整至八分,或者前来收利钱时,可有何凭证?”

“那老小子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会留下凭证。”老妇人累极了似的瘫在一边,单手在自己的左边胳膊上捋了几下,龇牙倒吸了一口冷气,“我当时怕亲家公不信我家当真是入不敷出,还跟那管事的狗腿子讨过我们缴纳利钱的票证,半

张纸都没有讨出来。”

元钦眼尖地把老太婆的衣袖往上摞起,瞧见了上头两块乌青。八成是方才被推搡拉扯弄出来的。他出去讨了点药酒,就着简陋的环境给人涂抹:“果真没有见着半张票据,你们怎的一个个都给钱了?”

老妇人瞅瞅这个比自己儿子还小上几岁的年轻人,红了眼眶:“我们要是不给钱,姑臧侯的狗当晚就能把我们绑起来,连带家什一起丢大街上。我们这些人,也就会种地。要是没了地,那可就颗粒无收,要活活饿死在街头了。”

元钦垂眸没有再说什么,心里犯起难来。如果果真如这老妇所说,那他便是拿到了这儿关押的所有佃户的口供,也不足以为姑臧侯定罪。单纯的口供必须结合物证使用,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才拥有证明力。

元钦不死心:“有没有类似于票据的东西?比如说,可有提供什么文卷要求你们亲自画押的?”

老妇人就垂着眼帘看元钦帮她涂药,没有说话。等他把袖子卷回去,才似乎舍得打断这片刻宁静,说道:“就签过一个东西,侯府要求我们签字画押,证明我们是自愿将茶叶之利的八成交给侯府……”

隔间里陷入一片死寂。

老妇人抹了把眼泪,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被迫自愿的世道,她找不到任何盼头。

对面的年轻人却是站了起来,险些撞翻了桌子:“真签了?”

老妇人痛恨自己当初的软弱,却是无能为力:“签了。”

旋即,那年轻人面露兴奋之意:“老人家,你可知道,所有与当朝律令相违背的文书协议都是无效的。”

元钦直勾勾看着老妇人:“不仅无效,这类文书还可以作为呈堂证供,证明侯府确有违背律法的作为。”他向妇人抱拳:“老人家若是信我,可否将那文书提供给我,以此作为呈堂证供。”

这种协议一上庭,配合几份分佃户的口供画押,樊甘难逃罪责。元钦志满意得地开始畅想樊甘的未来:革职,罚没田庄,并施以鞭刑。

再结合其他的罪名一起发难,便是死罪也说不得不行。

正兴致高亢着,却听得老妇人说:“这个,老太婆我拿不出来。”元钦还以为是她还不信任自己

,又要坐到老人家面前亮印信解释自己的身份。

妇人挥挥手:“我信你。”她自认一个孤寡老太婆,没什么好让人家图的。想害她更是简单至极,犯不着费那么大功夫来演一场戏。何况能做到亲手给老人上药的青年,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

“我拿不出来,不是我不肯拿,而是实在没有。”老妇人叹了口气,皆是世道沧桑,“当初侯府的人来签所谓的志愿书,也就给我们一人准备了一份。签完,人家就拿走了。”

元钦一腔热血被当头浇灭。

秦国有一条律法:一个证据,掌握在谁的手里,便不能作为对那一方不利的证据使用。到时候御史台审理樊甘诸多案件,就是樊甘当场拿出这些协议书拍在他们脸上,他们也不能据此判决樊甘真的将茶利提高到了八成。

同时,因为佃户们不知道这张协议因违背秦律而无效,便会认为八成利的事失去了被追究的意义,也就没有人想着拿这件事去告樊府违律。

元钦安抚了一会儿老妇人,起身去盘问别的佃户,感觉自己脑壳都开始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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