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卷宗
元钦把佃户们挨个问了一遍,果真没有一个人能拿出来任何纸质证据。问完最后一个佃户时谢存道已经不在,裴小世子是地坤一组的暗棋,不方便暴露在各达官显贵面前。便在外头雇了个马车等他。只等他一出来就把人提溜上去,告知他外边的情况:樊府反应挺快,已派人过来斡旋,捧着银子上赶着给佃户和管事的交罚金,要把人都保释出去。
“樊甘此人分明是个酒囊饭袋,早年狎妓时还出过银子花光被当众丢街上的丑闻。怎么当上侯爷后仿佛开窍了。”裴小世子听了元钦的转述,气得咬牙切齿的,“现在他的心腹在府衙那头装慈善地主呢。说什么佃户都是拖家带口,就指望着茶庄的收成。如今又是夏茶采收的时候后,别说关个十天半月,就是三五日都足以让他们过去一年的努力全白费。”
元钦扶额:“去京兆府看看。”
到了京兆府门口,裴小世子躲在车厢里,元钦撩开帘子一角望过去。就见得一肤白细腻书生模样的男子正神仙地主状,替佃户们说好话。左右不过是求府衙网开一面,放他们回茶庄去。至于那管事的和打手们,那人故作大方,说是多关几日也无妨。算是惩治他们身为庄主不知爱护佃农,竟然仗势行凶和农户们起争执。
一边看热闹的交头接耳,话语声传过来。道出那前来保佃户的人乃是樊府新晋的总管事,名曰司明怀。
吃瓜客甲聒噪的公鸭嗓极具穿透力:“早前听说是戏楼里的名伶,老侯爷在世时明令二人不得见面……姓樊的也忒不是东西,他老爹才蹬腿几天,就这么大张旗鼓接名伶进家门。”
吃瓜客乙:“听说这司明怀和樊甘是那种关系……”
吃瓜客甲:“你也听说了?可不是么,哪个当老子的闲出屁,会管儿子寻常听戏?”
周边便都响起一阵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元钦在滋儿聒噪的背景乐中放下帘子躲回车厢里,不知怎的如坐针毡起来。
“猫哭耗子假慈悲,不就是怕牵扯出茶庄利钱的事么。”裴小世子对樊侯爷的表演嗤之以鼻,“谁不知道他那点心思,但是任谁也揪不出他的
把柄来。要不我们换个事拿他?我看京兆府留下的卷宗里,他的记录挺多,应该有不少把柄。”
元钦皱眉:“你怕是没仔细看那些卷宗。”
樊甘此人臭名远扬,二十多年来行事作风不知留下多少窟窿。不止樊甘,一大批长安城的豪强贵族都或多或少牵扯违律之事。权贵,就是贪腐的温床。换别的罪名追查,只要精准地捅中几个,也能将他按律处置,佃户之事也能得到转圜。
京兆府统管长安城,留下了不少权贵们的档案卷宗。谢存道列出的重点关注的权贵,几乎都在卷宗中留下记载。只是那些记载多半是上任府尹时期的记载,其风格实在是……难以用语言形容。
元钦可有可无接纳了裴朗的提议,看天色已晚,便回了一趟官署打包一部分档案临时带回了宫。等蒲衣觉来用膳的功夫,他偷偷看起来。
京兆府旧档案,一字一句皆是这样的画风:
“某某年某某月,姑臧世子新建宅院,邀方士占卜方位吉凶。方士曰此处不吉,唯有一法可以破解。”
然后就没了下文。
“某某年某某月,姑臧世子纳一宠妾,妾室家中有一兄,三弟,皆为白丁,身上无一技傍身。”
又没了下文。
“某某年某某月,姑臧世子经过城外方氏桃园,赞其桃园土壤肥沃,结果硕大且味美。”
又没了下文。
不仅是樊甘,顺手带出来的好些卷宗也是这个德行。知道的是京兆府办案用的文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京兆府的人去各权贵豪强府上当小厮赚外快,留下的起居注。
恨得元钦想把老府尹揪出来,摇他脖子:你倒是把话说完呀!每次写东西都只写一半,你不怕遭天谴吗?
蒲衣觉来时,元钦还在看那些陈年旧坑破记录。蒲衣觉坐下,见他还手不释卷,便屏退众人方便他继续看密卷。他用膳,姿态端庄贵公子风;元钦心思还在书卷上,猪拱食槽风。一边看一边扒拉饭碗,看模样几次要把菜拱进鼻子里。
蒲衣觉在两个人的饭桌上吃了个寂寞,忍不住给他夹一筷子递到嘴边。就见这厮眼睛还一刻不离书卷,状似勉强地动了下他金贵的脖子。迅速叼走,然后聚精会神继续翻档案。
蒲衣觉看了他几眼,试探:“礼尚往来,皇后不……”话没说完就被赠送两颗花生了事。这花生还是拿勺子瞎舀的,那么大一个勺子,就给他舀了两颗花生……
蒲衣觉左看右看,觉得自己好端端一个帝王,在皇后这儿竟然是个通房小妾的待遇。小妾好歹多数还是得宠的,可他不仅没得到皇后的宠爱。论吸引力,竟还比不上几本破书?
他怒而把碗筷一放,好生纳罕:“你怎么看都不看我了?”这控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元钦一脸懵逼地放下书卷,直勾勾地去看皇帝:“啊……陛下可是有何事要说?”
怎么,朕没有事就不能要求皇后多看看朕了?朕与皇后乃是结发夫妻,皇后应当围着朕转才是:小意温柔,为朕解忧;腰肢软韧,上朕膝头;娇嗔嗲媚,盼朕逗留……
脑内花里胡哨一锅粥,对上元钦无欲无求的正直目光,他还是被迫同化成正经皇帝:“日头落了,看多了书卷对眼睛不好,还是安心先用膳吧。”
皇帝开了金口,元钦自然也不好违逆。这便放了书卷专心吃起饭来。只是吃着吃着总要瞟两眼书卷,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没看几眼书卷就被拿走,蒲衣觉拿来随手翻了翻:“你们最近在盯樊甘?”
还没看清楚内容,元钦就把书卷从他手里抽走了:“我们御史台查案,没抓到定罪的证据不宜上达天听……”他梗着脖子把书卷抱好:“有失公正。”
“朕又不会护着他,你们想动他,动就是了。”
“不是。”元钦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大言不惭说觉得皇帝会偏帮自己,有碍程序公正。顿了一下,拿自己上峰当遮羞布:“臣妾以为,陛下应当是偏私相爷更多一些。恐传出去,被驳有失公允。”
他把书卷放到身后,不让人够着:“我们御史台分内的事,就让我们自己处置就是了。”
蒲衣觉心说什么“我们御史台”,御史台是朕的,连带皇后你这个人,也是朕的。就是寻常民间夫妻,丈夫公办回来了,也没有不许当妻子的问的道理。
皇帝生出了诡秘的好胜心,用完膳也不走,围着元钦嗡嗡嗡转个不停:这两天在外办公累不累,苦不苦,适应
吗?吃得好吗,要不要给你备饭?人用的惯吗,要不要再给你指些人用用?官署环境还好吗,要不朕抽空给你看看有更好地的宅子分给你们?有没有被人为难,需要朕帮你出气吗?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不要朕帮忙?
花枝招展,坐地开屏,给他安一双翅膀他都能当场表演一支华丽的求偶舞。
元钦被嗡嗡得头晕,索性甩了书卷到他手里:“我还真有一事不明。”
雕花的窗户打开着,夜风和着花香飘洒进来:“长安城中,天子脚下,怎的上一任京兆府尹能堂而皇之留下这般语焉不详的卷宗。这让后来的人怎么追查?”他斜睨一眼一眼蒲衣觉,静月夜下的质问又俏又凶的,就差直接拿话怼他:你这个当皇帝的干什么吃的?
小意温柔、腰肢软韧、娇嗔嗲媚,不存在的。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从工地(真工地)回来了,这两天可以多写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