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四
不知怎么的,此刻的我竟然生出一种被人卖掉的感觉,顿时觉得一股寒意直奔心头,三伏天里后背上起了一层白毛汗。
之后他们又聊了很多,我与孟小斐两人很少再能插上话,直到时间临近下午两点方才准备带我们到外边走一走,了解一下周围的环境。郭志刚帮着我将那两个编织袋以及一些小方便袋抬到我的房间,我的房间非常在最里面,想要出入都必须经过郭志刚的卧室才行。
两个房间共用一个大概可以被称之为炕的东西,中间用一扇木板拼接成而后用报纸糊了面的木栅栏隔断,角落里有一扇小门可供通行。东屋点灯西屋亮,跟戳一扇屏风在那也差不多。好在我这个人住惯了大学宿舍,对于有“室友”这件事并不反感,并且我还准备在晚间闲暇时光与他分享我带来的咖啡。
夜深人静,屋外北风呼呼的刮,我与郭志刚在屋子里喝着咖啡聊些有的没的,互相感叹一番。对于这般景色我是多少有些憧憬的,享受那恬静的时光。
两个男人很容易就变得熟络起来,临出门的时候我已经可以直呼他的大名了:
“志刚,别收拾啦,等下回来再说吧。”
郭志刚早已脱掉外套,穿着一件白衬衫走了出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对等候的大家道歉到: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做什么呢?”,我迎面问到。
“哦,你房间窗玻璃有两个窟窿,我先拿报纸给你堵上,等明个儿再换。”
哦。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孟小斐转身嗤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咯咯咯,早知如此就让胡老师买两块玻璃带来啦!”
“玻璃的事情上面会想办法解决的,环境艰苦,就有劳你们两位......”
王启宇好像读流水账似的将那些客套话说出来,古时候都说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现在当了官说话反倒没个谱。就拿这块玻璃来说吧,直到我们离开木知村,也没送来一块像样的玻璃。隔年回家听说赵本山演过一个小品叫做《扯蛋》,观之,颇有感触。
赵本山的那句:玻璃没办成,学会扯蛋了。至今记忆犹新,玻璃事小,态度事大。自从我从西北支教回来,父亲安排我到机关单位工作,虽然是闲差可总能听到附近的人说“态度,注意你的态度!”。我实在想不出,这玻璃和态度之间究竟有什么关系,两样都令我摸不着头脑。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其实也不能叫做乡间小路。因为在文学作品中提起乡间小路,多半是恬静、优美、静谧的,可现在我们的心情绝不止如此。就拿我个人举例吧,此刻的我心情激动,对周遭的一切事物充满好奇,最令我好奇的便是那一栋栋的土坯房和雕花的窗棂子。那雕花优美,使用上好的木材,倘若搁在城市里的话也是极好的品相,可现在它就被这般潦草的镶嵌在一块黄土墙壁上。走的多了,看的多了,渐渐地我发现它们似乎就应该被镶嵌在这黄土墙上似的,一切又都变得和谐起来。
这里的人非常木讷,他们会站在一个地方呆呆的盯着你看,让我不由得联想到那些诡异荒村的恐怖电影。或许是因为村子里的新鲜事太少了,但凡遇到我们的都会驻足良久,凝视良久,随后低着头匆匆赶路,仿佛急着回家向其他人通报他所看到的一切。
我们来到一家大院,院子很大,很干净,硬邦邦的黄土地就好像被火烤过似的没有掀起一点尘土。房屋坐北朝南,左右各有两间厢房,院子里没有什么牲口和家禽。刚一进门,就看从屋子里蹦跳跳的跑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男孩穿着一件白色盘花扣小褂,黑色的裤子上打着暗紫色的补丁,脚下穿着一双白底黑面的布鞋。
男孩一边跑一边喊:“老四,老四来喽,老四来喽。”
身后立即有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从门帘后面钻出来,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喊道:“阿宝快回来,莫要丢人现眼。”
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可从她的穿着来看又与本地人没什么不同的,孩子很懂事听到母亲的话立即站定不动了,像个僵尸似的歪着脑袋看着我们。或许只有我被这场面给震慑住了,金主任则是一副泰然自若的走上前,摸了摸男孩的青头皮:
“木事木事,娃娃嘛。”
说着带领我们直往正门里面进,仿佛这里是他的家一样。男孩跟在我们身后,孟小斐从口袋里拿出水果糖,被他一把抢过去。抢到糖果的孩子非但没有谢过,反而一溜烟的跑出大门口消失不见了。
我看看孟小斐,孟小斐看看我,互相苦笑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红瓦顶的土坯房,土坯烧得非常好非常坚固,一走进屋子立即嗅到一股友谊牌雪花膏的味道。这种味道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了,记忆中奶奶使用的那种白色瓶子绿色盖子的雪花膏再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时候我们管那种雪花膏叫做“大友谊”,是东北地区乃至全国都非常流行的雪花膏品牌。那种香味儿,我至今记忆犹新。
房间非常的简洁,进门左右两间卧室,如果那也能被称之为卧室的话。我们进入其中一间,正对门靠西的地方摆着一张双人床和几个木柜子,最显眼的是靠墙角一巨大的黄色衣柜,两个柜门上还贴着镜子。没有桌子,进门左手边也是一个柜子,上面放着茶杯、梳妆镜等日用品。女人先是从角落拎出两只木头板凳让我们坐下,随后满脸抱歉的对我们说道:
“哎呀,真不好意思,没想到家里还能来这么多人,你们等下嘛到邻居家去借。”
“借嘛,也不转个脑子。”,突然听到门外有一男人操着本地方言说道:“沏茶嘛,么脑子地东西。”
说话间就看一身高一米八几的男子抱着一张圆面折叠桌进了房间,哗啦一声打开将桌子摆到我们面前,一张嘴就朝着我们笑。紧接着方才那小儿子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两只板凳咯吱窝里还夹着一个,嘴里咬着水果糖。
大人一把抢过凳子递给我们,仿佛要和男孩生气似的:“拿来么,谁给你糖吃么。”
“老四。”
“老四?那你还不快写写老斯!快去写写老斯。”
说着还踢了男孩屁股一脚,男孩一个踉跄来到我和孟小斐面前,嬉皮笑脸的说了声谢谢,紧接着一溜烟跑出了屋子。大汉对孩子,对女人,与对我们的态度截然不同。转回身,大汉一下子弯了腰,说话也慢了半拍。
“穷娃娃莫得学问,二位老斯不要见怪。”
——想要完全准确的将这些方言记录下来很显然是不现实的,因为就连我本人也不能完全记得那话是怎么从他们的嘴巴里说出来的。为了方便我还是尽量使用普通话表述,其实西北方言除了口音有些重,其余的和我们所谓的普通话也差不很多,只有在某些特定的词语上难以理解。而我又使用东北话转述出来,着实有些难以避免的违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