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沉溺
灯会节那日,城主府内宾客满至,如意经营着云记在玡城内的生意,这一回城主府内的宴席酒水就是由她负责。
晚风习习,官君野在屋檐上对着圆月敬了壶酒,低头看了眼喧闹的厅堂,“真是个无聊的夜晚,也不知道这些人有什么好聊的。”
一道俏丽的身影落入视线,云倾还是穿着那日的淡粉色的薄纱对襟襦裙。
左家小姐左湘一身锦绣罗裙,朱钗满头,轻盈娉婷,款款而来,“这城主府的酒宴,你过来也不怕被赶出去。”
官君野皱着眉,这左湘如何人前人后两种姿态。
穗秋的眼神就差没怼在左湘的面前说她比痰盂还要招人嫌。
云倾淡然一笑,并无半分不悦,说话依然温温柔柔,姿态端正不媚不嗔,任何人看着都是一个教养极佳的女子。
“左小姐家下月要的酒我们云记已经备好了,到时会让伙计送去,这次城主府宴我亲自来盯,没想到会冲撞到左小姐,是矣下月送往贵府的酒,我会让伙计多备上两坛以示赔罪。”
穗秋不懂,自家小姐为何总是一副好脾气样,若是夫人在必会好好的骂回去。
官君野从屋顶上下来,“云倾小姐可等你好久了。”
“少城主?”
左湘步履款款往官君野身边走去,“少城主怎么不在里头吃席,出来外面了”
官君野正眼不瞧,满眼只看着云倾,他身姿挺拔,齐手交叠,弯腰请礼,“府内喧闹,若云倾小姐不嫌弃,可让君野相伴同游灯会。”
“少城主,云倾不过是一个商人的外室女,母亲出身又不大好,少城主走得太近恐有伤身份。”
大概是气血上头,说话不过脑,满口语调皆是不屑,连带着对官君野都少了往日里的端庄。
“不知你是谁家教养出来的丫鬟,说话如此粗鄙,我玡城百姓可都是良善淳朴,看你这样子不太像是我玡城人。”
左湘……
“少城主对左小姐说这话,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非君子之礼。”
李洺湖对左湘有意,拦中着经过就听见官君野这一句,自是要维护。
官君野似笑非笑,打眼轻轻一瞥,“哦,原来是左家小姐啊!瞧这黑灯瞎火的倒是没有认出来,还以为是谁家丫鬟。”
说完也懒得在看,唤着云倾离开。
那年华灯初上,相携同游,云倾一句,“最爱温酒煮茶。”
他便记了一辈子,茶具酒器后来成了他的唯一珍藏之物。
云倾说,老城主官鸿是个爱民清政的好城主,将来他也一定是一个受万民爱戴的好城主。
官君野听了,做了,不再只以玩乐为主,开始接手事务,关注城内近况。
就连老城主官鸿都疑惑怎么忽然就转了性,从来都不爱过问城中事务,到日日追着他虚心学习。
官鸿有时还疑问这孩子是不是担心自己真要重新再生一个出来,威胁他地位才忽然变得奋发图强起来。
梦忽然断了,官君野不愿再继续,他似乎很难受,他在对抗着什么,所有的碎片又重新聚了起来。
又是一年灯会节,官君野从父亲官鸿手里接过城主印,同日身穿喜服迎娶他的新妇,三媒六娉,合庚换贴,夫妻同心,宜室宜家,不过三年他们还有了孩子,官翎儿时常过来逗弄玩乐,游文仙还是那般爱黏着官翎儿。
风声起,狂风落,老人起身从藤椅上离开,“又一个。”
梦蛊造梦,宿主织梦,是欲望的沉溺,或真或假,虚实难分,官君野已经甘愿与梦蛊同宿。
那片角落原本是刻着字的,但是此时并无印记,白瑾窈穿着正红色的牡丹绣花裳,腰间挂着一枚圆玉,长发挽了起来,在头顶盘成一个髻,,露出白皙而秀气的脖颈,玛瑙鎏珠,更是将人衬得典雅高贵,那支水雾金镶簪斜插在右,美目莞尔,相映风姿。
安颂言下朝归家,手里还提着方从皇上那儿讨来的赏赐,一盒新鲜荔枝,才至院门,就瞧见白瑾窈捧着一本书坐在秋千上,等他回家。
盛世将枯,谁躯若残烛,血肉筑梁,撑半壁江山,温北冥的梦是阻乱世之危,京都朝堂政权分割,他迎万难革新换政,玡城金矿,胥国与洛西两国暗通款曲,意图残消南襄,战争无可避免,他身披金甲,手握银枪,腰挎利剑,于血海之中,护卫一城又一城,迎士气之高,又夺下他国一座又一座城池。
梦里他杀得尽兴。
端坐在九五之尊的位子上,他垂眸低目看着他的朝臣,无一人不服,但唯有一人反对他的主张。
“陛下功德前无古人,只是如今天下安定,不应再有无端之战,若有犯我国者,虽远必诛,但此时陛下想要攻打洛西,无理,无由。”
大殿之上,无人敢动,死沉的气压仿若能将他们的腰压折一般,温北冥不知自己的心境如何,但是白瑾窈入梦,却非他意料。
白瑾窈一直往复于同一个梦境,梦里没有安府,她的梦始于自己终于自己,天下女子都能以女儿身以示天下人,武将守国,民定国昌,文官有治,天下万安,玉腰带,女罗裙,乌纱帽,状元身。
女子也可身居朝堂,可领官命。
她以玡城为首,重修河道,防患水灾,愿天下人不再因水灾流离失所,因旱灾而饿殍。
低势凿渠,高势开道,再造蓄水以防旱灾,用经脉之理,通全城之路,涝时水流分支排洪,旱时蓄水,分支引水,建坝开闸,惠民国利。
她的学生男儿自强,女子巾帼,她看着他们步入朝堂,走进江湖,躬身为农,为国开泰,正天下清明。
她在梦里雕刻了自己的一生。
官翎儿与游文仙的梦,十分清浅,或许是都是未曾有过什么遗憾,不曾失去过什么,也就不需要得到些什么。
他们两人的梦,渐渐的合到一块儿,游文仙唯一为自己织得梦,无非就是抱的美人归。
官翎儿的梦,没有什么可织的,她自出生到成人,都是那颗被珍爱的明珠,她落地啼哭,家人笑语,她咿呀学舌,母柔父慈,她蹒跚学步,父亲鼓励,母亲赞许,哥哥守护,她总角之时,又有竹马相伴……
他们二人同在一个情景中有了伤忧,云倾离世,官君野成日颓靡,又一夜间换了性子,变得沉默寡言。
也许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官君野接过城主印后,变得担当稳重,可在游文仙和官翎儿的眼里,官君野的痛就是那被压在巨石下的竹笋,人们只看见他成了竹,看不见被压弯的节。
梦蛊只可织宿主自己的梦,否则很难让宿主沉溺在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