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1章宫闱惊变(2) - 缘来神农架 - 一只庸人 - 武侠修真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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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1章宫闱惊变(2)

当然,“贵宝”自然不是他真实名字,一个身体不全,内心受到摧残的人,姓甚名谁,又或者是否需要个名字都已不重要。原来的名字,自己从来不曾提及,别人自然也不会叫,久而久之,便即忘掉了。即使心里没忘,也会刻意的不让自己记起。上头的公公让自己叫“贵宝”,好赖与否已然不重要了,一个行尸走肉的人,有没有名字又有什么要紧的?由此,贵宝便真叫“贵宝”了。

至于家乡,父母亲人,若是知道了自己遭受的侮辱,定然会痛心疾首,更会在乡邻街坊中抬不起头来。与其给父母家人带来痛苦和屈辱,倒不如一走了之,从此再不相见。对于父母而言,不知该子是否安康,也不知该子今后是否能够出人头地。念想总会有的,有念想就有盼头,就有看到儿子衣锦还乡,光耀门楣的那天。哪怕等的时间很久,甚至这辈子都一直无法等到。但总归,没有消息就有可能会有好消息。

贵宝直至遇到了这少爷,二人胶漆相投,结不解缘。少爷听闻其遭遇,也是义愤填膺。非但帮贵宝料理了赵老大,铲平了“跃龙鲤”;还送其盘缠,让他回家,从此好好过日子。贵宝也结草衔环,感恩图报。心下暗暗发誓:从此一生便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的追随少爷,那都是不消说的。

贵宝一时魂游天外,痛苦的往事如刀绞般刺痛心窝,想到此生受此大难,幸而后来又得遇犹如挚友般的主子,心中既感凄苦,又觉庆幸。但面容却也少了先前那副大咧之态,和那少爷说道:“上个月的……嗯,是上个月初八——正月初八,那天皇上感念功勋老臣的劳苦功高,在紫宸殿设宴款待。”

那少爷接口道:“嗯,这我也略有耳闻,听说那次夜宴好不热闹,君臣开怀畅饮,无拘无束,甚是难得。”

贵宝嘿的一声,道:“何止‘无拘无束’,那简直是‘无法无天’了!潘美将军酒过三巡后,酒劲儿怕是有些上头,带着酒气,走到杨令公桌前,东摇西晃的说道:‘杨业,杨无敌,你可好啊,你知不知道老夫终此一生有一憾事?’

杨令公其时也是酒酣耳热,但见他无所顾忌的说道:‘想来是要拿杨某人这颗人头罢,嘿嘿。’

潘美将军凛然道:‘不错,我追随先皇和皇上几十年,大战小仗无数,攻武平、扫后蜀、吞南汉……无往不胜。恰恰在收复北汉上,遇到了你杨无敌却吃了大亏,今后不能和你在战场上杀个你死我活,实乃恨事!’说着只听砰的一声,潘美将军手中的酒杯摔的粉碎,满脸悲愤之色。

皇上见潘将军当着满朝文武,有所失态,特意举起酒杯道:‘想当年,杨将军他也是各为其主,好在其已弃暗投明,过去的旧事,潘爱卿莫要再提了罢?’眼看好好地一场酒宴,转眼便有剑拔弩张之势,皇上也稍微放下身段,赶紧来打圆场。

‘哼,正是这弃暗投明……这弃暗投明才成为老夫生平一大憾事。老夫不是不知道,朝廷上时不时有人传言我和杨令公有所不睦,是因战场上我折在他的手上,心有不服。更有不嫌事大之人言道,杨令公他刚归顺大宋不久便位极人臣,其早晚会盖过老夫,是以老夫才对杨令公有所敌意。’潘太师对此谣言,直言不讳的讲了出来,在场君臣倒也意外,皇上一时也是颇为尴尬,显得束手无策。

只听潘美将军接着又道:‘老夫活了一把年纪,这些年跟着先皇、皇上享受富贵,早些年也饱尝过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苦。荣辱贵贱又岂能耿耿于怀,不能释然?只是……只是……’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语气也略显悲戚。

潘美将军喟然又道:‘只是,十几年来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命丧他手,我却不能为他们手刃仇人,报仇雪恨。那朱逄兄弟,想当年我刚入伍,家里的老母亲无依无靠,也无钱帛度日。朱逄兄弟与我一见如故,二话没说便把他这几年来的军饷悉数给了我老母亲寄去,使我母亲得以安享了晚年。可是在攻打北汉的战役中,朱逄兄弟正是中了杨令公设下的陷阱,被诱敌深入,寡不敌众而牺牲。’

潘美将军顿了顿,哽咽的又失声道:‘还有我那成泰兄弟,当年在渡江攻打南唐的战役中,我不幸腿中箭矢,行动不便,眼见敌人围困,危在旦夕,成泰兄弟甘冒大险,单枪匹马的冲入敌阵,硬是一手持刀一手架着我的肩膀,边打边退,终于等到了援军,这才把老夫的性命从阎罗王的手中抢了过来。可……可是在与北汉打仗中,我那成泰兄弟,却是被咱这杨令公,杨无敌一刀砍在太阳穴上,登时脑浆迸裂,惨不堪言。’潘美将军娓娓道来,说话也已泣不成声,不时拭泪的衣袖早已湿透,几欲能拧出水来。

宴会上的君臣面面相觑,众人此时方知潘美将军何以对杨令公心存芥蒂。人人心头均感歉意,不该轻信他人,怀疑潘美将军小肚鸡肠,心胸狭隘。

此时,杨令公慢慢站起身来,恭敬的来到潘美将军跟前,双手抱拳,举过头顶,一揖到地,接着说道:‘杨某有礼,将军今日当众有此一言,心中有怨、有恨,没有藏着掖着,足见将军真丈夫也。杨某心中也有结怨,却不敢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开诚布公,确是不如将军了。杨某人虽自重性命,却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如若要杨某人以死谢罪,以赎罪责,怕也是陷将军和皇上于不义。自明天一早,末将赤膊负荆,到朱逄、成泰二位将军家中向其灵位请罪,其眷属要打要骂绝无半点违拗。’

潘美将军也弯下腰来,双手托着杨令公作揖的两手,慢慢扶了起来,眼眶泛红,道:‘杨令公为人纯粹,老夫又岂能糊涂透顶,不辨是非?只是……只是老夫内心不够磊落,有此心结却又不能释怀。’潘美将军言罢,神情颇显萎靡。

杨令公喟然道:‘杨某人前半辈子不识明主,靠着乡野莽夫的粗俗力气,竟也闯出了点名堂。谁知……谁知未能为百姓造福不说,到头来竟惹出了大祸。唉,要是杨某人只会种田,不懂刀戈,是不是就不会成为那杀人之刀了。’杨令公说话间面无表情,竟看不出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辞究竟是向潘美将军所说,还是其自言自语了。

皇上忽然道:‘两位爱卿如此开悟,也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朕心甚慰。朱逄、成泰两位将军为国捐躯,乃至自起兵之日,血洒疆场,魂断楼兰的兄弟何止千万!这些朕都有感于心,自五代起,各个藩镇割据势力各自为政,每个人心里都打着自个儿的小九九,至于天下太平,教老百姓过上安稳日子,他们心里又曾有丝毫想过?好在先帝乃不世之君,响应天命,止戈为武,终于让百姓喘口气儿了。’皇上说着一声长叹,像是在感念先帝,心情郁郁。

闻此,宴席上的文武百官立马站起身来,齐声喊道‘先帝英明。’

皇上接着道:‘朕每每想来,恐有负先帝所托,夙兴夜寐,不敢怠倦。大宋虽结束了中原混乱,百姓暂得安宁。但是异族之患不可不虑,北有契丹,西有吐蕃,南有大理,这些夷狄番邦无不垂涎于大宋的大好河山。我等君臣如不能同心协力,富国强兵,又拿什么守护大宋子民?潘爱卿与朕有手足之情,那是不消说的;杨将军又是忠肝义胆,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二位都是朕的左膀右臂。至于先前的恩怨仇恨,唉,死者已矣,难道朕能够因一时痛快,自毁长城,砍了杨将军的头颅,让亲者痛,仇者快?’

皇上喝了一口酒,接着又道:‘别说杨将军诚意来投,日后更能报效国家。就是不能为朕所用,又岂能见此良将,化为一捧黄土?’皇上侃侃而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直教潘杨二人额头上冒出冷汗来,他们显然于之前的恩怨纠纷看的过于小家子气,心下汗颜。

文武官员均有感于此,齐声道:‘皇上圣明。’

少爷,你可不知道,那晚宴席,直吃到丑时,到得后来,君臣俱是大醉,君臣之礼那是谁也顾不上了。甚至众人各揭己短,什么杨令公年轻时胆小如鼠,第一次杀敌时竟骇的尿裤子。皇上更是不得了,直斥先帝,说什么年幼时正值荒乱,家中柴米无以为继,皇上与先帝肚子饿的不行,竟把隔壁地主家的大黑狗宰了吃了,后来事情败露,他兄弟二人被地主老爷吊在树上拿鞭子狠抽,先帝禁不住痛楚,唉声恳求,直言要回家拿银子赎身,就……就以皇上做人质,后来却一走了之,出去避祸去了,这可苦了皇上,直被吊了三天三夜,没喝得上一口水,差一点便一命呜呼了,对此,皇上还一直耿耿于心哩。”

这少爷听到此节,惊的哑口无言,面上一副不敢相信之状,忙着问道:“那……那后来便怎地?”

贵宝接口道:“后来嘛,一个个醉的都如烂泥一样,各位大臣出言更是不着四六,口无遮拦,什么皇上饿肚子了偷狗吃肉,老百姓饿肚子了怎么不能打家劫舍?老子之前就干着没本钱的买卖;什么读那么多书有个鸟用?本相我抽出点儿功夫,只读了半部论语,却凭着这半部论语就替先帝和皇上打下了江山,治理了天下……

当然还有很多,只是那些骂人扯皮的话,光听听还觉得痛快,当真要记下来,却也着实不易。”

这少爷直听的如天方夜谭,心下嘀咕道:“真乃空前绝后,此等盛宴必将难再,贵宝,然后呢?然后又如何?”贵宝道:“后来嘛,少爷,和你说你都不信,文官武将,再加上皇上,一个个的都如粮仓里的麻袋,柴房里的木头般,一个个胡乱叠在一块儿的睡着了,你枕我腿,我压你腰,反正是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少爷脸上更显惊诧,疑惑的问道:“贵宝,你……你该不会是道听途说罢,别人说来免不了添油加醋……”

贵宝嘿的一声道:“添油加醋?嘿,没来由的我能乱说?这自然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啦。那天宴席,紫宸殿的更伯、更仲两兄弟,本来是约我待宴席散了一块儿喝酒赌钱的,那晚二更天过半,我依约来到紫宸殿,一打眼便看见一个个文臣武将浑身的酒气,东倒西歪的站也站不利索。

我……我怔在当下,尚不及拔腿,就听皇上口齿含糊的喊道:‘那个谁!别杵在那儿,过来赶紧倒酒。’想是皇上酒喝的上头,没认出我来——并不是紫宸殿的公公。我迟疑一下,便快手快脚的在宴席上张罗。少爷,贵宝为人你是知道的,什么时候诓过你?”

贵宝边说着边不住察看这少爷脸色,待看到少爷面上狐疑之色渐去,这才眉目舒展,吃吃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贵宝见这少爷若有所思,接着又道:“少爷,你猜第二天我又听到了什么消息?”

这少爷一下子回过神儿来,神色严重的道:“又有什么消息?快说,别卖关子?”

“杨令公当真赤膊负荆,去朱逄、成泰将军家中请罪去了,那潘美将军自也去了。听说,杨令公在成泰将军的灵位前,大行跪拜之礼,说了许多歉疚的话。

潘美将军也一同向成泰将军灵位跪拜,说道:‘成泰兄弟,为兄心里于你有愧,你的仇怨是不能替你报了,愿你也能感念皇恩浩荡,谅解了杨令公。一切不幸,皆归天命罢。’

潘美将军随即又转身和杨令公言道:‘杨将军,今日你信守承诺,这么说来也不是酒后乱言,从此你与我兄弟等人的恩怨,一笔勾销。但皇上他爱才如命,你欠皇上的这份恩德,可不是说算就算的。’

杨令公说道:‘谨听潘将军教诲,杨某人必将深念于心。’说着便向潘美将军抱拳行礼,站起身来,又向成泰将军家眷言道:‘嫂夫人有礼,杨某人大错已铸,难以挽回,不求能得嫂夫人原宥,今后但凡有用得着杨某人的,杨某人必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言辞说的斩钉截铁,甚是诚挚。

这时,一个身穿缟素的中年妇人,从家眷中走了出来,只见其身形娇弱,头发松松垮垮的随便打了个髻,面容倒也清秀,却多了一些她这个年纪所不应有的风尘之色。

只听她说道:‘杨令公能来悼念先夫,足见盛情,妾身虽乃女流之辈,倒也稍明事理。既上了战场,是生是死那可都是老天爷说的算。’

这夫人淡淡的叹了口气,接着又道:‘先夫这辈子命虽不长,能死在沙场之上,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说着便向杨令公盈盈拜倒下去。”贵宝娓娓道来,讲述着这个从他人耳朵听来的故事,却也不禁庄重,像是比亲眼目睹的还要真切。

贵宝看到少爷神驰天外,又道:“少爷,这一节我是听御膳房的张耳说起,虽是道……道儿上听说,却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他不会说那“道听途说”,却说了个“道儿上听说”,好在词能达意。

这少爷疑道:“道听途说罢?”顿了顿又道:“嘿,道听途说还……还真的不能再真了?这是什么混账话!你……你就觉得本少爷这么好糊弄?”

贵宝嘿的一声,笑道:“好糊弄?少爷你又怎么会好糊弄?”

这少爷哼了一声,脸上似乎有所不虞。贵宝伸了伸舌头,道:“怕了你这少爷了,我不卖关子就是。”接着又道:“张耳这人最是好事儿,不过人如其名,张耳,‘长耳’,这家伙的耳朵比兔子的都长,无论谁家的热闹,他总能第一个打听到,然后再在人堆里像讲故事的讲给别人听,像是在显示他的本事。哎,你还别说,这小子却从来不说瞎话,怕是一旦说了瞎话,就坏了他这个名声,砸了他的招牌。张耳的话,我是信个九成九的。”

只见这少爷点了点头,忽又幽幽的说道:“嗯,贵宝,你说潘美将军此次能和杨令公冰释前嫌,化敌为友,却是为何?”

贵宝道:“自是潘美将军他内心海阔天空,有容人之量了。那天宴会上,满朝文武大臣都对潘将军竖起了大拇指,说他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什么大气量真丈夫云云总之是教人刮目。”

这少爷道:“潘美将军大局为重,自是教人佩服的。但杨令公这等使刀的粗人,竟然能不惜身段,负荆请罪,倒是教人没有料到。”顿了顿跟着又道:“英雄好汉向来不惧生死,可英雄好汉往往也会沽名钓誉是不是?像……像杨令公这般既是英雄好汉,又不爱惜羽毛,倒是教人没有想到。”

贵宝道:“要我说呀,还是皇上最有本事,三言两语便能教势如水火的两人,握手言和,那岂是容易之事?”

这少爷听此,忽然茅塞顿开,一拍大腿叫道:“贵宝,你小子这下可说到点子上了。文臣武将能撇开私怨,一心为国效力,莫不是受皇上恩惠,以报知遇之恩。君臣齐心,国事自然亨通了,是不是?”

贵宝跟着笑道:“少爷也是说到点子上了,嘿,怎么贵宝想到的,少爷你都先想到了?”

这少爷横了一眼贵宝,道:“你不用拍马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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