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1章宫闱惊变(1)
其时,正值是太平兴国三年,两年前太祖皇帝赵匡胤无疾而终,死的颇为蹊跷。
太祖驾崩,时为皇弟的赵光义荣登大宝,取年号太平兴国。五代以来,江山频复易主,殷鉴不远,赵氏帝皇深知百姓如水,其可载舟,亦能覆舟。是以,对外止戈放马,休养生息;对内推崇礼教,重视文治。
二十多年来,四海升平,百姓安居。
二月时节的汴梁城,河冰早已消融,水声淙淙,岸边的杨柳,刚露翠芽,似乎正等一轮春风,才会放肆的绽放。
深夜,寒气依旧逼人,扯紧被褥仍不耐严寒。开封府偌大的一座首府,万籁俱寂,连狗吠猫叫也无一声。
“镗,镗,镗……”四更天的锣鼓在一片寂静中响起,跟着“汪、汪……”的狗吠声此起彼伏,随后便又归于寂静,想必牲畜也不想与这寒冬较劲儿,顺之,安之。一轮眉月悬挂中天,微弱的寒光洒满整个汴梁城。
正在这时,两道黑影正透过淡淡的月光顺着宫禁内墙蹑足而行,二人都是结束黑衣,劲装蒙面,背上各背了鼓鼓的一个包囊。当先那人偏矮肥胖,待溜到宫殿墙角时便先探出脑袋张望,见路上无巡逻守卫,向后面那人招招手,示意跟上。
如此行过几排宫殿房宇,二人来到城墙边上的一座偏殿,殿门紧闭却并未上锁。黑衣胖者轻轻的去推偏殿的门,“吱——”的一声,门被推开了一扇,跟着进去摸黑的抽出一个梯子,想是事前早有准备。
随后将之架在宫墙,黑衣胖者沿着木梯攀援而上,待爬到宫墙上沿儿,慢慢的探出半个脑袋,眯缝着眼睛向下巡视,但见宫外长街上一灯如豆的亮光在街道尽头摇摆不定。过了一会儿,远处的灯光向右拐入另一胡同后消失,显然是刚才那打更人。
黑衣胖者双手一支,跨上墙头,又向后面那人招了招手。跟着解下背后包囊,只听“砰”的一声,包囊被扔在另一面的墙根下,掷地有声,显然分量着实不轻。随后一跃而下,动作略显笨拙。
随后,又有一人也跟着翻墙跃下,这人虽也穿着黑衣,戴着面罩,不见容貌。但他体态匀称,行为也潇洒了许多。
只见这二人扶着宫墙,三步一张望,两步一回头,来到一座马厩。天寒难耐,马厩无人看管,黑衣胖者一边双手呵气,一边不假思索的直走进马厩东首,跟着牵出两匹马来。
两匹健马一棕一黑,毛色纯正,在淡淡的月色下,遍体的银光闪动。双马四蹄修长,八只马掌系纯精钢打造,走上青石板,“得得”有声,显然俱是骏马良驹。
棕色健马突然受黑衣胖者用力拉扯,禁不住低嘶一叫。黑衣胖者立马转身过来,眼中流露出惊慌的神态,跟着右手食指竖到嘴唇上,向马做出禁声之状,形状甚为小心。
说也奇怪,那马似乎略有会意,随即便不再低嘶鸣叫。黑衣胖者紧接着从怀中抽出一卷绵帛,在两匹马的口鼻及四蹄缚上,动作显得十分娴熟。
二人随即牵马慢行,待远离皇宫内院,便翻身上马,两匹马受人驱使,心领神会,不及马鞭及身,便四蹄翻飞,疾驰而去。
此一番疾驰,直奔了两个时辰。此时,天色大亮,东边的天地交接处,红霞灿然。两匹马似乎有些吃不住力,透过口鼻的绵帛,发出“呼呼”的喘气声。
“吁,吁……”当先的黑衣人嘞住马缰,回头向后面的黑衣胖着喊道:“贵宝,此处已离城甚远,当无要紧了,也需得让马歇息一番。”接着翻身下马,放马在道旁歇息吃草,随手也摘下脸上的面罩。
后面的黑衣胖着接着下马,叫道:“殿……”话未说完呢,但见那人脸有不悦,面上忙着堆上笑,改口道:“少爷,现下当不打紧了,待……待老爷太太看到留的书信,只怕再要追上咱们,那也是有心为力了是不是?”随后便“嘿嘿”的笑出声来,声音略带尖细,说着也顺便除下面罩。只见其人五短身材,体态肥胖臃肿,一张脸饱满白皙,皮肤如凝脂,直如要逼出水来一般。
而该少爷却也真如“少爷”打扮,换下装来,一身锦绸长衫,裁剪的也颇为合体,似乎再宽一分略显其肥;再窄一分略显其紧,显然是量身定做而成。一顶淡黄色的帽子正中,嵌了一颗晶莹剔透的蓝色宝石。其人身材修长,面部五官端正,一副剑眉底下明眸有神,温柔的目光中总给人一股亲近之意。
那少爷却面带忧色道:“贵宝,此番不告而别,忒也有些胆大妄为,父……,爹娘若是看到书信,定会气恼之极,说不定要大发雷霆,再派人把我押回去。唉,不知传言是否为真,也不知此行到底是福还是祸。”
贵宝拍着胸脯道:“少爷,这你可以放一百个心,那消息可非空穴来风,我为证实该消息真假,可花了大心思。你是知道的,我这双手有个外号,叫做‘三叠手’,在骰子、牌九上,那可是无往不利。上个月在我们几个下人聚了一起,酒足饭饱后,便可都得要摸摸牌,我一不小心,使上了我的‘三叠手’。嘿嘿,少爷,你猜咋样?”
那少爷做出略显疑惑状,问道:“那……那你可是又赢了银子?”贵宝跳起身来,眉毛舞动,急切的道:“可不是嘛!全场通杀,除了我没有一个不掉银子的,掉的银子自然都‘掉’到我跟前了。”说着,又是一阵得意的尖尖笑声。
那少爷颇有不耐,正色道:“快说正题,一说到喝酒赌钱上,你就挪不动嘴,有本事你把那……那东西再赢回来?”
贵宝立马面露苦色,脸上的肌肉也随之抽动了几下,一件苦涩的往事如雪泥鸿爪在脑海中重映。
原来,贵宝自小好进赌场,和一帮三教九流之徒混得熟了,自然也学了些赌钱使诈的勾当。一直以来,也是顺风顺水,十赌九进。自觉手段高明,牌技超群,久而久之有些得意忘形。
十三岁那年,他孤身来到汴京,进了这里最大的赌场——跃龙鲤。“跃龙鲤”意寓赌钱可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就像跃过龙门的鲤鱼,一跃成龙。
贵宝年纪虽小,却自凭本领,有恃无恐。殊不知天子脚下,人才济济。那天,从正午直赌到第二天的鸡鸣破晓,只见贵宝桌前又和往常一样堆满了金银,甚至地契也有三两张。
正洋洋自得间,只听赌场庄家——一个独眼、赤膊汉子,对其喊道:“小爷,手气可红的紧呀,赌神菩萨该不是和你做亲戚罢?”顿了顿又道:“要不这样罢,今儿的时候也差不多了,最后一把,就赌你跟前的银子,一把定乾坤,你看怎样,敢是不敢?”
这独眼庄家嘴上虽喊“小爷”,神态却一脸不屑。赌场上的人却也都见怪不怪,赢钱靠的是手气,“手气”又有什么好佩服的?“手气”素来只会教人眼红,可不会教人服气。
贵宝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接口道:“不敢——”声音拉长,接着又说:“不敢……不敢的话又怎么敢进这‘跃龙鲤’,鲤跃龙门?”说着哈哈大笑,神态甚是倨傲,颇有老气横秋之状。
独眼大汉狞笑着赞口道:“了不起,了不起,真是英雄出少年呐。就赌掷骰子,点数大为赢,你看怎样?”
贵宝一口答应道:“甚好,我先来。”说着右手掌心握住骰宝,“咔咔”几声,三粒骰子便莫名其妙的钻进了骰宝中,骰子在骰宝中劈里啪啦的乱响一阵。
跟着“砰”的一声,骰宝罩在桌上。贵宝朗声叫道:“天神地鬼莫凑近,赌神老爷显灵光,开!”只见骰宝底下三颗骰子均是六点向上,这可是掷骰子的最大牌面,显然此举是有赢无输了。
贵宝见开出来至尊牌,脸上登时面露得意之色,翘起二郎腿,右手摊在赌桌上,不停的敲着桌面,鼻中“哼”的一声,说道:“对不住了,今儿的手气忒也邪门,红的想不赢都不行,哈哈。”顿了顿又道:“怎么,掌柜大爷,你是直接清点一下银子,还是也来掷一把玩玩?”神态间颇显食牛之气,他言语不敬,神态傲慢,想是稳操胜券。
围观的一众赌徒无不惊骇,众人更是嚷嚷着道:“啊呀,好一副至尊宝。”
“这……这小爷的手气今晚上可红的发紫。”
“嘿嘿,这是手气么,这是手段!教你掷你能掷出一副至尊宝来?要我说呀,这位小爷可是赌神菩萨转世,想什么时候赢钱就什么时候赢钱,那是百试不爽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把贵宝吹嘘的有些飘飘然。
那独眼庄家见其随手掷出一副最大牌,面上却也不动声色,待看到贵宝嚣张跋扈的神态,脸部肌肉抽动一下,说道:“慢着!小爷虽是一副生面孔,道儿上的规矩也该懂罢?”
随即向左右两人使了个眼色,二人走将过去,将贵宝一人一个胳膊的提溜起来,三下五除二把其身上的衣衫除了下来。
贵宝大喊大叫道:“输了银子想赖账么!喂,喂,怎么还要动粗?大伙儿可都看到了啊,这‘跃龙鲤’只许客人输银子,一旦赢了银子他们可……”
话音未落,“叮叮”几声,三个骰子滴溜溜的从贵宝的衣袖中滚落出来,众人见骰子在桌子上旋转不止,想是这衣袖中另有玄机,藏了三颗一模一样的骰子。
独眼汉子眼露凶光,朝着贵宝喝道:“小爷,怎么说?你这衣衫该不会会生骰子罢?哼,哼。”
贵宝眼见自己的西洋镜被拆穿,面色依旧镇定,强词夺理道:“小爷我别的喜好没有,他娘的,从娘胎里就只好这口儿,连晚上睡觉这骰子也是从不离身的。哼哼,你该不会怀疑小爷我使诈罢?难道你们偌大的‘跃龙鲤’,竟只许客人输银子,而不许咱们赢?天下可没这个道理!”
众赌客也是喃喃的道:“是呀,不教咱们赢银子,咱们凭什么来这‘跃龙鲤’赌钱?”贵宝一边狡辩,一边鼓动四方赌客起哄。似乎,输了银子的赌客都能把本钱拿回来一样。
独眼庄家道:“别忙,是非曲直待会儿自有公判。六子,砸开骰宝中三个‘六’的骰子,看有甚古怪?”
跟着贵宝左首边上的赌场小厮,走进内屋,想必他就是“六子”,这六子从内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柄铁锤,但见他一锤下去,“砰”的一声,骰子崩裂,一股乳白色的铅水从中流了出来。
贵宝心下一凛,疾言道:“哎呀,堂堂的‘跃龙鲤’,居然使的骰子竟灌有铅水,这让赌客还怎么有赢面?大伙儿你们说,是不是?”贵宝心里惴惴不安,却也不住的鼓动众人起哄。想着先把屎盆子扣到赌场头上,把水搅浑再说,心下也不住盘算着开溜之计。
只听着众人道:“你这不是黑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