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世子
不大一会儿,桌上摆满了地道的凉州特产菜肴,张重华要了一坛上好葡萄酒,店伙计过来给三人斟满。“今天得遇怀玉兄,甚幸,甚幸,来,我们一起干一杯,祝大晋皇帝陛下龙体安康,万岁万万岁!”张重华既有西北汉子的豪放粗犷,又兼有晋人儒士的谈吐,令陈列顿生好感。
三人一起举杯,一饮而尽。边吃边聊,从大晋聊到石赵,再到辽东鲜卑,再聊到邾城。
“怀玉兄,能两回合打败麻秋,一刀斩桃豹,擒姚襄,信安败张貉,外界传言您是关云长在世。”脸色微微泛红的张重华赞道,“未能亲眼所见可惜,可惜啊。”
谢艾在旁笑道:“世子,将来我凉州如果和石赵开战,我来请师弟过来协助,您就可以看到他的风采了。”
张重华微笑道:“如此甚好,谢主簿,一言为定啊!”随即又有些失落,复又道:“想我凉州人口百万,唉,竟挑不出一人能斗的过上述这些羯人勇将。”
陈列慌忙在座中拱手道:“五官中郎将过誉了,谬赞了,灭石赵羯人,为大晋先帝们雪耻,这是陛下的平生所愿,如有需要,陈列定当效犬马之劳!”
“好!今日一见怀玉兄武功名不虚传,丰神俊朗,赤胆忠心,小弟好生佩服,如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也请尽管开口!”张重华深邃的双眸中充满了真诚。
陈列一边道谢一边举起杯子敬张重华道:“在下敬五官中郎将一杯,还真有事相求。”
张重华和陈列捧杯对饮之后,神色自若地说:“怀玉兄请讲,其他地方不敢说,凉州有事还是能基本办到的。”
“在下家中有急事,还想早日回去,不知五官中郎将能否在凉州牧张大人面前给在下求请一个回复,我也好带回建康复命。”
张重华听罢,看了一眼谢艾,攒眉点了点头道:“我尽量去说服父亲。”然后又问:“怀玉兄从哪条线路回大晋?陆路好像都不通,要不经石赵,或者就得经成汉,而仇池又是你必经之路。”
“如此多谢五官中郎将了,路线我已经安排好了,从上邽出发。”
谢艾在旁插话道:“上邽就是仇池境内了,世子……”可以看出谢艾和张重华关系非同一般。
“我今天就修书一封,给杨初(仇池公),保怀玉兄过境。”张重华不假思索地道。
陈列闻言大喜,刚要起身拜谢,被张重华一把抓住胳膊拉了下来,“怀玉兄,莫要客套,我敬佩您的为人,您这朋友我交定了!”
“那就大恩不言谢了,来,我们喝酒!”陈列也被张重华的人格魅力所倾服,破天荒地主动劝酒喝了。
西北黄土高坡的汉子向来是旷达随性,三人杯子碰在一起,一饮而尽。
晚上掌灯时分,张重华命人抬来轿子,把醉醺醺的陈列送回谢府,三人畅快淋漓,尽欢而散。
第二天,陈列睡到中午,谢府有人来报,凉州牧派人来请陈列过去。陈列忙起来收拾利索,穿上大晋官服,跟随来人骑马进宫。
凌云殿,金碧辉煌,香气袅袅,温暖如春。
张骏在这里单独召见了陈列,他一改在大殿上的寡言和肃穆,一双不大的三角眼闪着睿智的光芒,仿佛能看透人心,令人不敢有丝毫妄言。
他详细询问了陈列一路上有关石赵的情况和辽东的态度,没有放过一个细节。这让陈列见识了这位西北之王的另一面风采,心中暗暗佩服,生逢乱世,执掌凉州二十载屹立不倒,必有其过人之处。
然后命侍者递给陈列一份奏表,道:“陈将军,这是我给陛下的奏章,烦请代为转呈。”
陈列双手接过奏章,一脸肃穆道:“卑职定当亲手送与陛下,请张大人放心!”
“嗯,我凉州虽然在西域开拓了疆土,对成汉用兵应该问题不大,但石虎对凉州早有觊觎之心,不得不防啊!所以,派兵恐吓一下成汉让他们有所忌惮还可以,真打起来,恐怕也是很难取胜。”张骏盯着陈列的眼睛,推心置腹地道。
陈列心中对张重华暗生感激,这很明显是他说服了张骏。
“张大人,您的苦衷在下心中明白,您屡次拒绝石虎的封赏,不肯臣服于强大的石赵,保持对大晋的忠心不二,世人皆知!”说罢,陈列在座中躬身施礼,接着又道:“凉州兵马如能在汉中以北陈兵十万,就足以让李寿忌惮,不必真正用兵,您说的对,石赵才是凉州和大晋的最大威胁。”
张骏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手抚颌下浓髯,道:“听重华说你家中有急事,我就不挽留你了,请回去后,代我祝陛下龙体安康,万寿无疆。”然后庄重地道:“我张家定当为大晋效犬马之劳,世代不变!”
陈列知道是要告别的时候了,他很想讲讲张祚对整个凉州的危害,但强忍下了,以他的身份是不合适说,说了只能令张骏对自己多心。唉,后世的张祚不但诛杀忠烈股肱之臣,而且淫遍后宫,包括张骏的王妃、妾室、姐妹、女儿.
遂缓缓站起身来,拜别张骏,悻悻地出了凌云殿。
谁说虎父无犬子?历朝历代的帝王豪强,有多少千古伟业几十年后就葬送在自己儿子手里的。就拿三国两晋五胡十六国这百十年间,刘备的无能儿子刘禅、司马炎的呆傻儿子司马衷、刘渊之子暴虐刘聪、石勒之子懦弱石弘,还有陈列的小舅子,慕容瑶苓最喜爱的弟弟也就是后来南燕皇帝慕容德,他的传人(侄子)——无道的慕容超,等等。
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封建王朝的弊病,不管下一代能否担起匡扶社稷的重担,只要是血统正,他就是接班人!
回到谢府后,命祝逐等人收拾行李,喂饱马匹,酉时中,谢艾外出回来,陈列向他叙说了今日被张骏召见之事,并说今晚就要动身出发。
谢艾命人大摆宴席,携夫人一起款待众人,并告之陈列,自己已经向张重华告假,亲自送陈列到仇池边境。
饭毕,孙夫人带着两个孩子送到府门口,陈列一手一个抱起谢朗、谢明亲了又亲,依依不舍,心中酸楚,孩童何罪之有啊!
他洒泪嘱咐孙夫人道:“嫂夫人,如有危机,一定想办法把俩孩儿送到邾城找我。”其实陈列给谢朗、谢明各一件稀世珍宝,就是要将来保住两个孩子的性命,出一些绵薄之力,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只能凭天意了。
谢艾夫妇心中暗自诧异,只道是陈列心中怀念父亲,又起了悲伤之意,心下也是难过,但对陈列的暗中示警并不以为意。
告别孙夫人后,谢艾陪同陈列一行人,打马扬鞭,向姑臧南城门疾驰而去,不大一会儿,就消失在茫茫深秋夜色中。
在谢艾的带领下,一路顺通,三日后的傍晚一行人来到凉州南方重镇枹罕(今甘肃临夏县),陈列决定在此歇息一夜再走,即便归心似箭但马匹终究受不了。
来到枹罕驿站,驿站站长一见是谢艾,知道这是世子张重华的老师和亲信,不敢怠慢,找了最好的房间,准备了丰盛的饭菜。
饭毕,陈列和谢艾一个房间,两人同塌而眠。
虽然奔波劳苦,但对正当年而又戎马生涯的二人并无多少影响。
十月初的夜晚,凉州气温已到零下,窗外寒风呼啸,卷地黄沙不断地敲打着窗棂,“飒飒”作响,满腹心事的陈列难以入眠。
“师兄,我准备先回邾城,再去建康,应该如何面对陛下和庾家的人?”陈列躺在床上问身边的谢艾。
“我送你四个字‘克制、冷静’!”谢艾合衣躺在床上,听到陈列翻来覆去多次,知道他睡不着。
陈列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仿佛在平复自己的悲伤加愤怒情绪。
“石虎曾经对他的前太子石邃说过一句话,快牛为犊子时,多能破车,汝当小忍之。”谢艾仰面看着屋顶缓缓说道。
“噗嗤……”陈列忍不住笑了,心道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厮也能讲出这种道理来,而石邃也是让他亲手杀的。
“简单讲就是快犊破车!这四个字形容的好啊。”谢艾停了一会儿又道:“师弟,回去已尽快查明真像,揪出凶手为首要目的,一切杂事均得让路,切记!”
这就是成语“快犊破车”的出处,没想到出自凶残暴虐的石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