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慕容氏
“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卑职跟征西大将军年龄相仿,又恰巧住了邻居。”“你此去有把握吗?”
高崧从椅子上弹起,吓了陈列一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三角眼里带着泪光地乞求道:“还望司空救我,朝堂之上迫不得已,卑职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妻儿尚小,我和征西大将军只是儿时关系啊……”
“哦,”陈列心道,也真是为难下面人了,自古以来高层任用下属不看办事能力,也不看忠诚可靠,最看重的实是你的利用价值。你也不想想,司马昱任用你做幕僚司马,不正是看中了你和桓温的那点利用价值嘛。
陈列叹道:“征西大将军此刻五万大军沿江东下,声势浩大,箭在弦上,动一发而牵全身,日损耗也得千万贯钱,凭你一己之力怎能劝回啊。”
“司空救我,司空救我啊……”高崧知道凭那点友谊,怎么可能办成此事,他不断地在地上磕着头道。
看着涕泪横流的高崧,陈列心软了下来,本来他打定主意草草写一封信,让桓温来建康,好好惩戒一番司马昱、殷浩等人,然后再出面劝回,但这个高崧一定就活不成了。
“起来吧。”陈列说着抚平了桌案上的宣纸,提笔挥毫在上面写了几行字,然后吹干封好,接缝处盖上中书监的印章,抬手递给高崧。
高崧忙双手接过,他知道陈列必定还有话说,退到一旁躬身听候吩咐。
“去吧,高司马,这封信保你完成使命,平安归来。”陈列淡淡地道。
高崧如获至宝,双手把信按在胸口,千恩万谢地鞠躬出了值班房。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
时值二月,燕山山脉光秃秃的没有任何春天痕迹,春寒料峭,风啸刺骨,灰蒙蒙的天空中一阵阵大雁鸣叫着,时而俯冲下来,时而直上云端。
卢龙寨(今喜峰口)的山谷中行进着一队队头戴貂皮帽子身穿羊皮大氅罩住铠甲的鲜卑骑兵,由北向南绵延几十里,一眼望不到头。
慕容儁用春天还有些单薄的温暖,解冻了存放了一个冬天的野心。
适逢石赵大乱,东晋正在犹疑不决地观望,冉闵正在屠杀着境内胡人,石袛正在各地求援,苻健、姚弋仲正在觊觎关中,而辽东慕容家族可不会坐失良机。
站在山坡上,慕容儁低头看看自己八万兵强马壮,养精蓄锐的子弟兵,又抬头极目眺望南方。
中原的沃野千里,江南的莺歌燕舞,仿佛就在眼前,他手抚短髯,白净而又英武的面庞上显露出雄心万丈和志在必得的微笑。
陈列北上辽东宣慰时的右长史,现在升为辅义将军的阳鹜在旁察言观色道:“出了这里就是一马平川的黄河下游平原地带了,我大燕铁骑将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天资聪慧,文武双全的慕容儁继承了父祖辈的优秀基因,他知道该如何利用好这些晋人大儒,也知道对于他们擅长的溜须拍马该如何对待。
他赞许的回头扫了一眼阳鹜,令阳鹜心中泛起波澜,正待继续吟个诗以赞美大军出征的雄壮场面,却见慕容儁眼神从他脸上掠过,不禁有一些失望,遂住了口。
慕容儁眼光停留在众文武前排,此次南下的总设计师慕容恪脸上,他温言道:“四弟,慕舆干和五弟的两路人马现在进展如何?”
慕容恪微一躬身,起身朗声道:“禀燕王,一切进展顺利,慕舆干西路军已占据居庸关,东路阿六敦已到三径(今河北秦皇岛市抚宁区),不出意外的话三日之后我中军与阿六敦将会师于蓟城城下。”
话音刚落,几名鲜卑哨探兵从远处纵马疾驰而来,到了土坡前,其中一名哨探来到慕容儁跟前跪倒叩首道:“启禀燕王,乐安城(今河北昌黎县)大火冲天,石赵征东将军邓恒带领本部人马撤往蓟城方向!”
“哈哈……”慕容儁朗声大笑道:“本来觉得邓恒扼守乐安还挺难对付,没想到让阿六敦猜对了,他的东路军一到,邓恒准跑路。”
慕容恪对哨探下令道:“速速赶回去命平狄将军火速进军,务必扑灭火焰,邓恒经营多年,听说库存颇丰!”
哨探领命而去。
慕容儁兴奋之色未退,他向大家一招手,“命大军加速行军,别让阿六敦孤军先赶到蓟城。”说罢,慕容儁跨上战马,众人纷纷跟着上马,他又笑道:“以后不要再叫阿六敦了,都那么大人了。”
随着一阵灰色的尘土飞扬,消失在号称“辽东铁骑”南下鲜卑大军队伍中。
石赵幽州刺史王午和逃过来的邓恒召开了一个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一致认为蓟城是守不住的,最后商定大幅度进行战略性转移,退守鲁口(今河北省饶阳县)依据滹沱河天险防守辽东铁骑。
一切看起来进展颇为顺利,慕容儁和慕容霸合兵一处,没用一天时间攻下了王午安排的部将王佗几千人马守卫的蓟城。
站在蓟城城墙上,慕容儁俯瞰城内,感觉比自己的龙城大了得有十倍,而且城高壕深,感叹自己就像是东北来的土老帽一般。
忽然,他看见城中大街上有燕军押着上千名石赵羯人俘虏,不禁眉头一皱,问身边的慕容霸,“这些俘虏怎么还不处理掉?”
慕容霸躬身道:“禀燕王,杀俘不祥啊。”
“胡说,难道我们还要管他们吃喝?然后还要防备他们造反,再派人看着他们?”慕容儁斥道。
“臣弟觉得我大燕刚刚南征,收复人心才是首要,若将这些人杀了,岂不是逼着其他郡、府的石赵羯人死拼于我们?我们南下讨伐石赵,不就是打着拯救苍生于水火之中的旗号嘛,这才刚打下第一个大城就展开屠杀,我们的王师名声跟残暴的石赵就没什么两样了。”
慕容霸的话令慕容儁醍醐灌顶,他抬头看向城头,那巨大的,象征着东北白山黑水“扑簌簌”迎风飘扬“燕”字大旗,黑白相间的冷色调,令人也迅速冷静了下来。
北方游牧民族骨子里的残忍本性是应该收收了,这是中原逐鹿,志在天下,并不是像以往那样劫掠一番就跑啊。
思忖了片刻,他赞许地拍了拍慕容霸坚实的肩膀道:“咳咳,五弟,幸亏你提醒啊,你说的有道理,来人!”
后面过来一名中军副将,慕容儁吩咐道:“你下去告诉他们把这些人放了吧,愿意留下就在军中效力,不愿意留下的发放路费,该去哪就去哪。”
看着远去的副将,慕容儁心道:这个老五现在不但作战勇猛,还能着眼于大局,他也必定是胸有大志,不得不防啊。
慕容霸当然察觉不出他二哥心里的想法,他忙躬身拱手道:“燕王英明,从谏如流,河北诸郡的百姓和守敌必会纷纷来投,省去我们许多事。”
“但愿吧,哈哈,来来来,大家看,这蓟城如此雄伟壮观,我想把都城从龙城迁过来,你们觉得如何啊?”慕容儁伸出大手,向着城内扫了一圈,很有一副伟人指点江山的意思。
“燕王殿下英明啊,我大燕入主中原,应该将政治中心南移,一来能带动东北根据地经济发展,二来彰显我大燕一统天下之决心,使中原万众归心,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太尉封奕捋着花白的胡须眯眼点头道。
鲜卑贵族、将领们纷纷点头称是,大家总在东北那旮旯待着,天寒地冻的,这南方多好啊,沃野千里,四季如春的。
“好,就这么定了,封太尉由你来全权负责迁都之事,四弟来守蓟城,保护好这个新都城。”
“卑职,遵令!”封奕、慕容恪一起躬身道。
“其他人,随我南下,去把顽敌王午、邓恒抓住!”慕容儁一脸豪气地再次挥舞大手,面向南面,臂膀一振,高声下令道。
辽东众文武皆是斗志昂扬,一起躬身领命,喊声响彻云霄,惊起城头箭楼上一片飞鸦“呱呱”着腾空而起。
早春的滹沱河从太行山上奔腾而下,像一匹烈性的马,腾空飞蹿,昼夜不息。
站在鲁口城墙上的王午和邓恒二人远眺河对岸,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燕军大营,人欢马嘶。无数个光头,头顶上扎着小辫,光着膀子,挽着裤腿的健硕鲜卑骑兵,在还是冰凉刺骨的河水里饮马、洗马,嬉笑打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