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北上
躺在床上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就像坐了过山车似的一会升上去一会落下来,辗转反侧地睡不着。他三杯酒的定律在信安庆功会上就已经被打破了,今天被桓温、谢安拉着又喝了不少,他隐隐约约还记得孙绰拉着王羲之、许恂、刘惔等几个当代文豪过来喝过酒。英国剧作家康格里夫曾经说过“真正的爱,在放弃个幸福之后才能产生。”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就这样吧,还能做什么?再怎么说为了邾城七万军民他都准备放弃自己的生命,毫不犹豫的,何况是褚蒜子呢?失去她是自己亲自下的决定,没有任何人逼他,这种失去爱人的痛苦只不过是邾城痛苦的延续罢了,一切都会过去的……
当陈列醒来时,头痛欲裂,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歪头看窗外已是黑漆漆一片,只有卧室中间的小蜡烛发出微弱的光芒。
忽然他发现在自己床头边放着衣服的圆凳上有一封信,拿过来拆开一看,不由得让他惊得坐了起来。这熟悉的娟秀小正楷字体不是褚蒜子还有谁?
小六子:
明天我就要大婚了,这封信是我偷偷交给家人送过来的,你收到时可能我已经出嫁了。自从你去了邾城,父亲对我看管就很严,他明确告诉我如果再跟你来往就没有我这个女儿。你知道我是很怕他的,即便是他在江陵也派人日夜看守我,不许我给你写信,我也不敢违拗他。听说你打了许多胜仗,我很开心,心里默默地祈祷着你的平安。去年十一月听说你被石赵十万大军围困,我日夜哭泣,万分焦急却无能为力。再后来听父亲说起你们已经绝粮,全城都发生了人吃人的惨状,我的三舅谢万也为这事死了,更加心神不安。我请求父亲能派兵去救你,被父亲拒绝了,后来他跟我说,如果我同意跟司马岳结婚,就考虑去救你,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为了你我无惧生死,可以付出一切。原谅我的这个决定吧,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永生永世。
陈列放下信,眼泪扑簌簌的止不住掉下来,一直滑落到被子上。这也是他无能为力的,他来到这个时代,并不是万能的,有些事他也无能为力。就像他被庾翼从他提着脑袋打下来的信安赶走一样,屈辱啊。想要不再屈辱,只有强大自己,攫取权利,攀到顶峰。
还有什么可抱怨?一切失败归根到底应该是自己的能力不够,自己的身份不够!
没什么可说的了,唯有振作起来!陈列擦干眼泪,豁的从床上跳了起来穿上衣服,提着玄铁剑来到小院中,挥舞起来。
回到建康后的十几天里陈列已经胖了不少,除了每天上朝下朝,再就是带段乞丽在建康逛逛,还跟着孙绰参加了几次名士的清谈,倒是令陈列感到很搞笑,这些大晋名士们玩的很新颖。
人数:两三个、七八个或者十几个,很随意,大家高兴就凑一起。
地点:陋室中、树林里、山坡上、溪水边,哪儿舒服就在哪儿。
时间:不分白天黑夜,只要觉得爽,通宵也可以。参与的人比玩网络游戏都来劲,像打了鸡血似的,越说越亢奋,毫无倦意。
形式:一种是由一个人主讲,这个人通常是大师级人物。第二种方式也是最多的方式,是两个人论辩。旁边有欣赏聆听的观众,两个人辩论的时候,一方先提出自己的观点,另一方反驳,精彩的辩驳会持续几十回合。第三种是几个人共同讨论。
内容:
世界万物生于有,还是生于无?
一个人听了音乐会高兴或者悲伤,那么高兴、悲伤是源于音乐、还是源于人本来的心情?
你喝茶吗?
喝。
你懂茶吗?
不懂。
不懂茶你喝什么茶?
你睡觉吗?
睡!
你懂睡觉吗?
睡觉需要懂吗?
喝茶需要懂吗?
即便是到了现今社会,这种清谈依然存在,只不过是换了个名字。陈列在电视上看过铿锵三人行就是清谈,而抖音、小红书上这种人就更多了,找个地方几个人侃侃而谈,谈人生、谈智慧、谈社会……
茶余饭后娱乐娱乐可以,但是魏晋时期通过这种清谈的水平来选拔干部就让陈列很费解了,这绝对是在拿政治开玩笑,就像前面书里讲的西晋位高权重的太尉王衍率领十几万大军被几万羯人追击,没打一仗就投降了,还全部被坑杀,出自琅琊王氏的王衍就是著名清谈高手。
到了现在的东晋满朝大臣几乎个个都是清谈高手,庾家兄弟,何充、诸葛恢、刘惔、王濛都是此中高手,甚至还有皇室成员的会稽王司马昱。
在桓温夫妇的努力下,还有本来司马无忌和陈眕的旧交,两家的亲事基本就定下来了,两家相约等陈列北上宣慰回来,就举办婚礼。
魏晋是一个崇拜英雄,崇尚美学的时代,比如说人人追捧的清谈第一高手殷浩,书法第一高手王羲之,第一大美女褚蒜子,还比如说本文主角东晋的头号战神陈列。
陈列在自己的书房,拿起邾城送来的每日晨会记录,看到江心岛的水稻又种上了,江边还撒了鱼苗,秋天能收更多的鱼,心中颇感欣慰,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邾城、赤壁矶、长江的山山水水,忽然感觉思念起邾城和他的战友们了。再往下看,袁真的西军在城外训练了三千铁骑,毛穆之每日操练步兵,祝逐似乎除了治安和情报也没什么事,对了,北上得带着他,想到这里提笔给第五师写了信,令祝逐尽快赶回建康随自己北上。
五月初的中午,淮北平原,苍穹碧蓝如洗,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来,远处山谷里的雾气蒸腾而起,松软的泥土地里生长着茂密的青草,丛生的树木上挂着细碎的绿叶,在日影下闪烁着点点碧光,空中飘荡着淡淡的草木清香,令人心旷神怡。
官道上行来一个商队,一共十二匹马,其中五骑每个人的马后侧两边各有两个包袱,他们还各牵着一匹空马,马的两侧各有一个更大的包袱。为首的青年汉子扬起马鞭指了指前面的模模糊糊的城墙道:“前面应该就是夏丘(今安徽泗水县)。”
“是的,公子。”后面一个面容白皙的矮胖子回答道。
“真热啊,这走了整整三天了也不见个人影,喝个水都没地方喝。”身边面容秀美的年轻男子抱怨的说。
青年汉子眨了眨细长的眼睛笑道:“这不是就要进城了嘛,里面应该什么都有。”咧嘴的时候脸上的两道刀疤显得异常狰狞。
他就是大晋镇北将军、邾城太守、金溪县侯陈列。
旁边的是女扮男装的段乞丽,后面五人是祝逐和段一、段寸、段丹、段图。
不肯投靠庾家的陈列,最终被庾家三兄弟送上了一条异常艰难的道路,穿过石赵宣慰辽东和凉州。中书监二位宰辅拟好封赏诏书及各种赏赐品,经司马衍同意盖上玉玺,陈列一行人就出发了。出发时他不得不让段乞丽在她脸上画了两道刀疤,女人仿佛都是天生的脸部描绘大师,段乞丽给他画的就像真的一样,一道从太阳穴贯穿左眼延伸到了鼻翼,一道竖在右脸上。
出了建康一路向北进入石赵,感受到了江淮之间,赤地千里的景象。连年的战争加上羯人的残暴,让中原大地人口锐减。据历史记载,偏安一隅的东晋人口达到一千七百万之多,而广袤的北方大地一共才一千三百万,除去辽东慕容、代国拓跋、凉州、仇池、成汉这些小国之外,偌大的石赵人口五百多万人口。
陈列一行人绕过石赵江北重镇淮城(今江苏淮安)向北走了整整三天,也找不见一个人。连个住宿的地方都没有,更不用说吃喝了,幸亏他们带了不少水和干粮。直到陈列远远看见地平线上好像有渺渺的炊烟升起,才让他们找见了夏丘城。
陈列边骑马入城,边难以置信的打量着这荒凉破败的县城,看城墙高度应该和他的根据地邾城差不多大。
荒凉街道上长着稀稀疏疏的小草,向前走着陈列极目望去,眺望到位于夏丘县城中心的县衙,这里是陈列下一站必经之处——彭城郡的治所。
从两边的房屋可以看出,这里以前也是商铺林立,而现如今在通往县城中心的繁华大道上,三三两两的羯人正清闲安逸的放牧着牛羊。
偶尔,还能听到从路边破败的房屋里传来几声哭叫,但哭声又被惨叫声代替,旋即惨叫声又戛然而止,一如往常的平静,羯人依旧平静坦然的放牧着牛羊。
这一切有点诡异的让人毛骨悚然。
石虎的法律规定,羯人缺什么东西可以直接到晋人家里拿,晋人若反抗,则直接全家杀死。
有些羯人嫌麻烦,干脆直接报告羯人政权的官府,自称到某汉人家中取东西,遭遇了反抗。等羯人政府派遣官差将那家晋人全体杀光后,他会淡定从容的踏着血泊,走进晋人家,问心无愧地取走所有他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