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鲜卑族是西汉武帝时期大将军卫青、冠军侯霍去病击败并驱赶了匈奴后,在蒙古高原上崛起的一个游牧民族,他们发迹于大兴安岭。三国时期因参与了司马懿剿灭辽东公孙渊有功而得以占据这一带,接下来东部鲜卑先后形成慕容部、宇文部、段部三部,占据辽西;拓跋部在拓跋力微的率领下,第三次南迁来到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一带);秃发部从拓跋部中分离出来,由塞北迁居到河西走廊一带;乞伏部在西晋建立以前,就已经大规模迁入雍、凉二州。最后在我国东北及朝鲜一带,只剩下鲜卑的三个部落,北边大兴安岭的宇文部,南边辽东慕容部和辽西段部,而辽西段部(今辽宁锦州到山海关及凌源)最为接近中原,所以日益强大起来。
陈列迅速回忆了一下史书,就在前年的咸康四年,辽东慕容皝联合石虎发起了夹击辽西段部鲜卑的战争。最后段氏鲜卑大败,首领辽西公段辽带领家眷只身逃进密云山(今北京密云南),次年出降,后被慕容皝杀死。段部就像在滚滚历史长河中漂流的众多鲜卑民族小船里的一只,它率先倾覆沉没,戛然而止。
陈列一看段乞丽在这些人中的地位,知道她一定是个贵族,就拔出玄铁剑,也在沙滩上画出字:你是段辽的?
段乞丽写道:之女!
哦,也是一代枭雄之女,陈列思忖着,他们必定是逃难至次,离开了辽西,遇到了石赵羯人。
陈列又画道:你要去哪里?
高句丽!
在这个血腥的杀戮时代,已不仅仅是汉族受灾,它是整个华夏大地的灾难。慕容与段氏同属一族,这也没能让他们免去国破家亡的命运,他们彼此间的仇杀并不比胡、汉间的仇杀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段氏一族中男性兄弟尽灭,迫使她一个十六、七岁小女子必须用柔弱纤细的肩膀担起复国报仇的使命。
慕容鲜卑灭掉段氏之后,马上跟石虎翻脸,并几度大败这个占据中原的庞大帝国军队,叱咤辽东,纵横山海关以北。如果从陆路往高句丽走,那是不可能的。
现实中陈列的外语天赋很高,虽然理科成绩不行,但四六级考试得了全机械学院最高分。所以,他在琢磨这些人对话中,已经简单的知道了几个词,而且发现他来到这个时代,记忆力也特别好使。
于是陈列尝试着跟她对话,慢慢地也听懂了段乞丽的话,她在用最平静的语气叙述着自己的处境和遭遇。那些惨烈的杀戮,九死一生的经历,饥寒交迫的跋涉,半年多的苦难历程现在已成为这位高贵公主嘴里的一段淡淡记忆。
陈列在沙滩上继续画道:你去高句丽,他们能帮你做什么?
段乞丽继续画:复国,我们段氏与高句丽世代交好,也有姻亲,大不了我嫁给高句丽的王子,也要为父王报仇!
段乞丽毅然决然地用淡绿色大眼睛盯着陈列,然后继续又歪歪扭扭的画:请你帮助我,你有船!
陈列心想现在船肯定不能给你,再说他们这些人沿江而下,经吴淞口出海,再北上到鸭绿江口,行程万里,可能性几近为零。就写道:不可。
写完,陈列看看天色,已是下午未时过半,就吩咐士兵回大船带些吃的和银两,然后回头对段乞丽用还不熟练的鲜卑语说:“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别过了。”
只见段乞丽呆愣在当场,定定地望着陈列,白皙清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忽闪着长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充满泪水。
陈列不由得心软了,低头写道:你知道这里离高句丽多远吗?我帮不上忙的。
段乞丽扫了一眼地上的字,没有回应,依旧抬头盯着他。陈列被盯得不好意思,只好用他们的语言尝试着,带比划着说:“太远,你们几个人不行,再说,高句丽很快就会被慕容鲜卑打败的。”
陈列记不得是哪一年,也就是最近,慕容皝派传奇哥哥慕容翰和鲜卑小天神慕容霸兵分两路大败高句丽主力部队,攻陷都城丸都,国王高钊来不及带家人,自己逃跑,母亲、妻子全家老小皆被掳为人质,前燕军队劫掠一空,把能带走的包括人口十几万全部带走。后来,高钊遣使投降,从此高句丽再未复兴沦为前燕属国。
陈列心想,你们去,这不是送死吗?不在路上掉海里喂鱼,也正好被慕容鲜卑杀了。
陈列继续写道:你是不是还有个堂兄叫段龛?
段乞丽扫了一眼,眼睛一亮。马上写道:他还活着?
陈列在史书上看过,段龛才是段氏鲜卑坚持到最后的人,是个有勇有谋的人才,段氏鲜卑被灭后,他只身投靠了石虎,韬光养晦,后来趁中原大乱之际,召集段氏鲜卑残存势力抢了今山东的地盘,历史上叫段齐,都城定在广固(今山东青州),但仅仅存在了四年,被战神慕容恪所灭。
就在这时,陈列手下士兵划船带着食物和银两回来了,陈列吩咐他们把东西放在河滩上,就拱手跟段乞丽告别,和祝逐转身往小船走去。
身后段乞丽突然开口了,陈列依旧听不明白,但隐隐能知道点意思,就是说带上她们。听着段乞丽清脆悦耳的声音充满哭腔,断断续续飘进耳里,陈列心在猛烈颤抖,这小姑娘一路从辽西到长江边,行程几千里,遭了多少罪!我该怎么办?
他停下脚步,转头望去,看见楚楚动人的段乞丽梨花带雨,身后七名手下一起匍匐在地。
但是又一想,我此去不是游山玩水,是去凶险之地带兵打仗,带着他们……想着咬咬牙,一跺脚,快步往小船上走去。上船之后,急命士兵划船,不敢回头看,生怕再后悔。
小船上祝逐小声对陈列说:“公子,看他们怪可怜的,快带上他们吧。”话音未落,只听江岸边“扑通”一声,紧接着“扑通、扑通”,陈列忙回头看去,唉……她又跳江了,她的侍卫们也跟着跳下去救她。
“快快快,救人!”陈列急切地吩咐道。
还未等士兵把船划过去,祝逐已纵身跃起两丈多远,只见他落下时竟然踏在一个段氏鲜卑头顶,一点之后,又跃起,再踏一个头顶,正好跃在落水的段乞丽身边,弯腰抓起段乞丽纤细的胳膊,腾空纵到岸上。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一瞬间,几纵几跃犹如塞外雄鹰起伏飘摇,船上的晋人士兵和岸上还有江里鲜卑人看的目瞪口呆……
待船到岸边,陈列下了船,看着满脸倔强昂着头的段乞丽,苦笑道:“小姐啊,你今天这是跳了几把了?”
“好吧,好吧,上船吧,但你们一切要听我指挥,不可妄为!”说完,又想起他们根本听不懂,就又拔出剑来在地上写出来,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
只见段乞丽破涕为笑,继而又放声大哭,脸上有泪水也有江水,哭的毫无顾忌,哭的惊天动地,哭的无边无际……仿佛要把全族被灭后这一路从北到南的委屈全部哭完。
饶是铁石心肠也被她哭的化了,陈列脱下身上的外衣,披在了段乞丽湿漉漉的身上,扶着她向小船走去。
回到大船上,让士兵给段乞丽和七个鲜卑人准备好干净的晋军内衣,但娇小的段乞丽穿着显得肥大而滑稽。这时谢万已经在舱内把饭菜准备好,陈列坐在圆桌的正中,上首是段乞丽和她的七个侍卫,下首是谢万、祝逐。
晋军的伙食还是蛮不错的,尤其是五兵尚书蔡谟亲自挑选的士兵,就连炊事兵也是极好的。饭桌上有肉、有鱼,有蔬菜……,陈列不喜饮酒,大家都吃米饭。只见七个鲜卑大汉吃的是狼吞虎咽,不一会就扫空了全场,段乞丽吃的并不多,几度落水,呕吐,胃里还不舒服,只吃了点米饭喝了点鱼汤。陈列挥手让旁边侍候的士兵继续上菜,谢万眉飞色舞地跟祝逐探讨刚才他那几纵几跃,在大船上都看得清清楚楚,“请教祝兄是在哪里学的?能否教给在下?”
祝逐白胖的脸上挤满笑容说:“谢司马,以后日子还长,到了邾城我教您。”
“甚好、甚好。”谢万标志性的傲慢表情已全然不见,今天他是见识到了陈列和祝逐本领,心服口服,本来对去邾城抱的生还希望不大,要不是他老父亲国子监祭酒谢裒逼着他去,打死他也不会去这种地方,不过现在有些信心了。
祝逐端着米饭碗边吃着江鱼,吐出根鱼刺后,跟谢万说:“谢司马,我的书法和文笔,您以后可得多赐教啊,谁不知道您的大名,跟王羲之、孙绰、支道林这些人都是齐名的。”
“咳咳,”谢万就喜欢听这个,欠了欠身子,但语气并不谦虚,“祝兄过奖,祝兄过奖,今晚我就看看你的字,哈哈哈。”
听他们说着话,陈列心中一动,正好桌上也没菜了,第二拨菜还没上来。于是他放下碗筷,对身边的段乞丽用刚学的鲜卑语边比划边说:”他们……就是他们几个……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
段乞丽吃了点饭,白瓷般的脸上也恢复了生气,比刚见时更加俏丽,她似乎听懂了陈列的意思,笑着摆了摆手用鲜卑语说:“没有名字。”
陈列听懂了“没有”两个字,就指着谢万对段乞丽说:“这是我的行军司马,我们大晋名儒,让他来教你们汉语吧。”说到名儒时还伸出了大拇指,说到汉语时还指了指两人的嘴巴。
这下段乞丽听得更明白了,她充满稚气地使劲点了点头,谢万听到陈列说他是大儒,心里那个美,他对自己的学问向来自负,尤其是玄学道学清谈,自认除了殷浩、杜乂、刘惔、司马昱,无出其右。
祝逐在旁边忍着笑,心道,公子真是人尽其用。
这时第二拨菜又上来了,大家情绪高涨,陈列也是无肉不欢,带头抓起一个大猪肘子就油光四溅地啃了起来……
饭后,陈列溜达到前甲板,众人随后跟出来。这时已是夕阳西下,江面上有了些许凉风,几个白鹭追逐着大船吱吱的叫着上下翻飞,两岸远处青山、绿树、村庄、炊烟、庄稼、时隐时现,陈列走到船头,看着长江景色意气风发,回头看向段乞丽和七个鲜卑人,他们好像有点晕船,脸色有些紧张,他笑道:“段乞丽,这是长江,如果你到了东海,那是波涛汹涌,巨浪滔滔,你们怎么去鸭绿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