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亲王

《西行证道图》被徐承恭拿去装裱，不日将送往不丹。

不丹离大庆还有些距离，即使连日赶路也要月余。但恰巧不丹有亲王在洛阳某高僧处辩经，听说有这样一幅画，很感兴趣。

这位亲王是上一任皇帝的兄弟，四十多岁就正式受戒了，游历各地，参访名师，将各地佛法带回不丹。年岁已经接近六十，十多年来，译经上千卷，不丹上下都很崇敬他。

他主动从洛阳离开，到长安来观画。现任的年轻皇帝虽然很不情愿，也管不住他。

作为中立国，不丹既不想得罪大庆，也不想和匈奴扯上关系。

皇帝早就和不丹谈过，想入驻军队到不丹，但不丹皇室应的模模糊糊，找借口拖延，实则就是不想参与匈奴和大庆的战争。

若在平时，不丹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但现在形势不同，匈奴一直在偷偷联合其他国家，壮大势力，若现在大庆强硬的要求不丹配合，不丹自然也可以选择偷偷和匈奴合作，背刺大庆一刀。

不丹的这位亲王俨然就是一副僧侣的样子，洗的发白的灰色僧袍，破旧的草鞋，头顶戒疤。若不知内情者看了，是决计认不出这是亲王的。

他来的低调，只和礼部接触，并入住了供给使臣的驿站。

因为这位亲王常常到大庆来，礼部和他接触的颇多，他来了之后，礼部很快上报宫中，预备让他休整几日，等皇帝有空了再召见他。

他此行是为画而来，大庆自然也没有晾着他的道理，本就是要赠与不丹的，也不必藏着掖着，便私下约了时间，许他先看画，再去拜见皇帝。

徐承恭通知顾秋白，一同去面见。

他当然有他的打算。

这画涉及到不少细节部分，这亲王又是个精通佛法的，若是亲王问起来，他可能会露怯，从而不好进一步。

带上顾秋白这个画师更为稳妥。

画被卷成一副卷轴，由徐承恭双手捧着。

双方先是进行了简短的问好。

徐承恭：“此画名为《西行证道图》，以佛家三重境为题，画的是玄妙法师当年从长安西行传道的事迹。”

玄妙法师是佛家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正是因为有他把佛经传向世界各地，佛法才得以弘扬，在不丹，还有专门为玄妙法师修建的雕塑。

亲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有心了。”

他礼貌的回应了徐承恭，面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看向顾秋白：“想必这位女施主，便是顾秋白，顾大人吧。”

顾秋白也双手合十回礼：“是。”

亲王：“我已听闻，此画由施主所作，施主有大才。”

顾秋白：“非我一人所作，还有我两位徒弟，一同协助完成。”

亲王对顾秋白倒是很和颜悦色，还主动与顾秋白搭话，想必当年顾秋白那一手，的确震慑到了不丹。

亲王：“阿弥陀佛，那便烦施主将画打开，容我观赏一二。”

徐承恭：“...若能得亲王青眼，此画才不算辱没。”

亲王淡淡瞥他一眼，垂下眼眸：“此画既是赠与不丹的，而我已非尘世中人，自然不能替不丹做主，画的好坏，非我个人喜好能评判。”

徐承恭原意是想捧一捧他，奈何这亲王不吃这套。

听他这么说，徐承恭也不生气，笑容不变，徐徐展开了画卷。

长安城内被晨雾蚕食，一片衰败之景，人群的脸被雾气挡着看不真切，灰蒙蒙的，他们挣扎哭喊的肢体，麻木的盯着皇宫的方向，青灰砖缝里隐隐渗出未干的朱砂，如凝固的血泪。

那是数年前，大地上全是战乱，长安也不是如今的繁华，到处都是麻木绝望的百姓。

玄妙就这么出发了，怀里佛经露出一角，在狂风中，向前进。

狂风骤起，画面随沙暴旋转着铺向中段，玄妙的身影在此缩成墨点，燃烧的山火是红色的，风雨交加时的雷电是紫色的，漫天的黄沙是褐色的...

玄妙从湿软的土地，走到了干涸开裂的沙地，又走进双足深陷的泥沙。

传经的道路上，玄妙始终坚定信念，脚步向前。

长长的道路仿佛没有尽头，途经的国家如海市蜃楼般变幻着出现在眼前，他们交织着，痛苦变成了释然，麻木变成了向往，他们望向卷尾的方向。

整幅长卷的震颤最终在留白处归于寂静，在玄妙将消未消的脚印里，隐在黄沙之中，徒留像佛一般他的神情。

他悟道了，消失于天地间，不知归处。

亲王久久伫立，不发一言。

倏地双手合十，郑重的低下头，道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

语气又似怀念，又似唏嘘，充满复杂的情绪：“西行证道，西行证道...世人只听闻玄妙法师西行传扬佛经，却少有人探究过玄妙法师是如何悟道的。

从长安出发时，他抱着要度化天下人的决心，他眼见各地风土，见证人心善恶，可谁知，玄妙法师也曾动摇过，佛救得了天下人吗？这天下人，救的完吗？

在卷中，玄妙法师的身影变得愈发渺小，他抵抗不了这个世界，他动摇了，所以一切的险恶都变得如此色彩艳丽，让人难以忽视。

到卷尾，那些过去的经历又浮现在眼前，他终究是悟了，一切皆为虚幻，一切皆有心起，他走向漫天黄沙之中，余留一串即将被黄沙掩盖的脚印而已...

顾大人，大才也。”

顾秋白都有点惊讶了。

这个人不止是对佛法精通，对画的领悟更是惊人，他几乎一字不差的复述了顾秋白的创作理念。

顾秋白虽然有自己的目的，但对作品永远都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