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合纵
交州来的人浩浩荡荡来,元钦又亲自带人大张旗鼓地送他们走。送走之后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些时辰,再出来时便秘密召集了一批秦人官员。
十六州的官员都是秦人燕人混杂的,除了州牧原则上由秦人担任外,其余职位还是有不少在燕人手中。燕人更熟悉当地的情况,排挤燕人对地方治理不利,也容易造成两族百姓的对立。
元钦上任以来第一次单独召集了秦人官员,没有叫上燕人下属。因着他要干的事不是很体面。
钱是人的胆儿,州牧大人一扫之前的颓丧之气。摩拳擦掌要继续推进各项工程之余,又对他的下属们下达了拿到补助款后的第一个政令:把皇帝拨款的事传开,用各种形式宣扬传唱。务必叫更多的燕人知道,皇帝将燕人与秦人一视同仁,一并爱护。
各官员了悟,拍了一会儿他们州牧大人的马屁就摩拳擦掌干活去了。此事本就昭昭然,竭州的官员再暗中推波助澜,形势更加一片大好。
府中官员和当地百姓都眼睁睁看着,当天就在竭州各郡县传来了。又适逢年关,各州之间多的是人往来流动回乡团聚。蒲衣觉给碣州拨款的事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一传千里,在各个州落地开花。就连住的最偏远的燕人都有所耳闻。
早前几位慕容氏的死讯传到十六州,燕人们私底下实则很有一番感触。虽说连年的战祸足以让百姓们厌倦麻木,秦人相对宽厚的治理态度也让百姓有了一种解脱之感。但统治这片土地的慕容氏一个个陨落在长安城,还是叫他们昔日的子民感到悲枪。仿佛燕国百年的历史彻底终结,燕人自出生起便构筑的认同与身份都随着老燕王入了土。
百姓们仿佛被斩断了根,一时间都飘零起来。
而元钦在竭州不予余力的大兴土木让利于民,叫附近的百姓心下都略微安定了一些:管他天高皇帝远,谁坐那头把交椅,至少这新来的父母官是真心向着我们的。
可惜这位父母官步子跨太大,行事过于激进。学堂之流的暂停动工时,百姓们心里都有谱:他
们的父母官多半是银钱周转不成了。一人之力,哪能撼动一地的风云。他一心向着我们,为此焦头烂额。可是谁能向着他呢,谁能做他的后盾呢?
一个秦人,名不见经传的,跑来燕地做父母官。他跟前的子民乃至下属与他不同族,而他同族的秦人同僚又与他相距不知几何。他和我们没有不同,都是无根飘零的浮木。
百姓们都没想到皇帝会站在这根浮木背后。
皇帝站在州牧这根浮术背后,要他扎根,不让他被风雨摧折。是否代表看,皇帝也站在竭州背后,站在竭州乃至其他州的燕人身后,将他们视如同族。甚至于竭州牧在竭州的所作所为,是否本来就是皇帝的授意?
竭州是皇帝对待燕十六州的一块试验田吗?
皇帝对竭州的态度是他对所有燕人态度的一个缩影吗?
百姓们众说纷纭间,年关到了。元钦蓄意挑起了燕人的心弦之后,便没有再刻意引导什么。百姓的舆论只可引导一时,一个皇帝要深得民心,一个国家要长治久安,靠的是实际的行动。
到了大年夜,元府的下人都各自回家。徒留元钦和于广在院子里生了篝火取暖,烤小羊肉吃。三两银换来的美酒香醇无比,只几杯就蒸得人浑身热乎乎的,暖意点缀元钦的脸颊,仿如三月枝头春花。
滚烫的羊肉烫得元钦说话都囫囵:“过了元宵,百业俱兴,我们州府的库银就充裕了。我打算明年去把周边几个州牧游说一遍,最好把除了青州建州以外的其他十三州连成一片。有条件效仿我竭州的都给以引导。其余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他围着羊腿拿着刀,一片片切下来放在自己和于广的碟子里:“趁现在其他州牧都以为我与陛下交情匪浅,所作所为皆授意于君,咱们先忽悠他们与碣州合纵连横。等咱们收拢了人心,慕容景就该坐不住了……”
于广自打和元钦认识,整个就是一人间bb机,闻言心道:什么叫“以为交情匪浅”,分明就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半月前秦地有一州牧效仿你,不仅没捞到银子还被陛下查了账,最后冠以御下不严贪污库银的罪名连降两级。
还有周游各
州是什么意思?我要跟去吗?从长安出发时陛下说他树敌甚多,让我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看顾来着。可我现在着实不能从竭州走开。要不从左右副将里挑一个给他?
元钦同他敬酒:“我来碣州也不过小半年,不敢确定身边的官员是否有心系故国的。是以接下来但凡外出,还需要从将军这边借几个机灵的小哥随行差遣,以备不时之需。”
于广心里正想着这事,自然一口应下,内心继续bb:左副长得俊俏功夫好,右副则十分勇敢刚猛,不知道派哪个跟着他会比较妥当。万一挑到个他喜欢的,两人日久生情吃了窝边草,皇帝哪天又想吃回头草……亲娘嘞,影响副将们的仕途
不对,按照陛下的意思,他就是被发配碣州当富贵公子哥的,哪里好让他四处游走。出了事我可担待不起,万一哪天皇帝又念起他的好来,又咂摸着他是在我手上没的……亲娘嘞,影响我的仕途。
纵使于广一看到元钦就脑补各种男男桃色绯闻,但面上还是很正直:“大人,陛下并不想叫你插手慕容氏的事。大人还是在碣州待着更为安全。”
元钦滚刀肉一样,当场推翻了之前说辞:“慕容氏的事?什么事?将军有告诉我吗?将军没有泄密的话我知道点啥呀?我们州官之间互通有无,交流治理地方的策略,与慕容氏何干?”说着又敬酒,狂野道:“将军不舍得借人给我,那我自己找人也是可以的。赌么,向着陛下或者向着慕容氏,我至少有一半的胜率。”
于广:“……大人所言极是。我借就是了。”我为什么要开这个口。
“那就这么定了。碣州本就比较稳定,现在又不愁银子花,我时不时出去个十天半月问题不大。”元钦拍拍手上的灰,了却一桩心头大事便酒意上头,摇摇晃晃要回屋去睡了,“过了正月十五我就动身,先把周边几个州拉倒我们的阵营来。”
“什么燕皇慕容,都付与韶华奔流。”元钦学着戏班子的唱腔哼着推开门,“看那万象更新,紫气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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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紫气自东方来,圣人将至。
天降一般的
碣州牧在自己的辖区内一番大刀阔斧的操作让他名噪一方。短短几个月后,又不甘于碣州一方之治,把目标瞄准了周边的州县。他亲自拜访了周边几个州牧,如同施云布雨的神明一般,将碣州的治理方式散播到周边的州县。
待到年后的第一场春雨落在这方更名易主的土地上时,碣州以西南相邻的两个州,陆泽州与启阳州已经和碣州抱成了一团。此二州明显是在州牧元钦的授意下,开始效仿其治理竭州的路子,经商敛财,惠泽于民。不仅是陆路河道均一同修建互相开放,造就三州内商路通达。连同新颁布的政令也相辅相成,有识之士往来互通。三州的人口的往来流动频繁到几乎如同在一州之内。
碣州在燕十六州内的四个州,自北向南依次是建州,陆泽州,启阳州,青州。碣州以正北是羌国,往东是本就属于秦国的交州。
元钦来此的第一年,青州与建州对碣州几乎呈南北夹击之势。第二年,借由与启阳与陆泽二州的联合,局势变得微妙起来:唯二由燕人担任州牧的青州与建州,被这三个州联合起来隔开了。
初夏的时候,元钦自陆泽州而回。他与别的州牧往来互通从不大张旗鼓,若不是带着州牧的印信,旁人看了压根联想不到他就是声名煊赫的碣州牧。此行他也没透露踪迹,骑一头小毛驴优哉游哉走在路上。他手上拿个小棍子,上头扎个粗麻绳拿来赶驴子。一人一毛驴晃晃悠悠走在斜阳下,与同行的护卫有说有笑小声交谈。
离他最近的护卫是个长着一对虎牙的年轻小将,跟了元钦几个月早已混得稀熟。只是州牧之间密谈,都是关起门来避着人进行,故而始终无缘得知他们究竟是如何达成的合意:“大人,为何你就去了几次,隔壁州牧们就唯你马首是瞻了?”
元钦俯身给小毛驴喂了一个草饼:“道之以利,晓之以理,外加一些春秋笔法。”
小虎牙露出武将特有的憨厚表情:???
元钦叹气,有些想念他在御史台的同僚:“其一,我竭州比之此二州都要富庶,我与他们结盟通商他们能获利不
少,何乐不为?其二,竭州已经大刀阔斧动过了,如今看来小有成效,深得民心。竭州珠玉在前,又得了陛下认可襄助,他们何必把着库银不放妄做恶人。等他们调任他处,能带走的可只有政绩,而不是库银。”
小虎牙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那春秋笔法?”
元钦尴尬地干咳了几下:“我为了让他们更死心塌地地信任我,半真半假地编了一些我与陛下感天动地的……君臣情。”说话间,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落在元钦肩头,熟练地拿脑壳蹭了蹭元钦的脸颊。
元钦认出这是蒲衣觉的鸽子。自从年前落在他院子里后,就被他征用了。夜深人静脑子不清楚时,偶尔会用它去几封信。或是求和,或是忏悔,皆是剖心沥血的话语。屡次没有回信萌生怯意时,就死乞白赖管皇帝要三两买酒钱。
这鸽子频繁奔波,比年前初次出现元钦屋子里时瘦了好大一圈,不复之前胖嘟嘟圆滚滚。连头上的一根杂毛都没有去年那般光泽亮丽。
皇帝从不给他回信,只有于广会时不时冒出来,给他三两又三两。也不知道这君臣两私底下说了什么,元钦猜想是蒲衣觉对他时不时的去信厌烦至极,着于广替他处理。是以见到这小杂毛鸽子落在自己身上,元钦颇有一种局促感,认定这小东西又找错了人,里头是吩咐于广打发他的话。
他把鸽子从肩膀上抓下来,发现有一片金箔均匀地包在了鸽子的脚踝上。他心下砰砰然,决定不讲武德地再拆一次于广的信。他手上迫不及待地拆,嘴上故作不在意地拿鸽子做示范:“好比我手里有一只鸽子,我会跟那两州牧说这是陛下亲赐的信鸽,以示对我来到竭州为他治理地方的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