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围猎（一）

时隔多日，太后终于宣召姜梨烟入宫觐见。

自太后从静云寺回宫以来，便一直未曾召见过她。

想来，一则可能是因她自请入狱一事触了太后逆鳞，二则可能是朝中弹劾她这未来太子妃的折子堆成了山，太后为避风头，才迟迟未见她一面。

这些日子，姜梨烟一直悬着心。

如今朝中针对她的弹劾之声已逐渐平息，若此风继续消散，恐怕用不了多久，众人便会将此事淡忘，而她与太子的婚事，或许也会如期推进。

这是姜梨烟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她心中五味杂陈，步履沉重地来到慈安宫，跟在徐嬷嬷身后进入殿内。

鎏金香炉里龙涎香袅袅升腾，却驱不散殿内凝滞的寒意。

“臣女叩请太后圣安！”姜梨烟恭敬行礼，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谨慎。

此刻姜梨烟跪在冰凉的青玉砖上，余光瞥见太后指间转动的翡翠念珠突然停住。

“起来说话。”太后的声音从上方悠悠传来，语气冷淡，听不出一丝情绪。

姜梨烟缓缓起身，入座。

“你可知哀家为何今日才召你入宫？”

“烟儿……”她欲言又止，“臣女愚钝。”

“哀家先前便已告知于你，你与太子的这桩亲事，并非由你做主，但如今看来，你似乎并未领会哀家这番话里的深意。”

姜梨烟立刻心领神会，太后这是在怪罪她自请入狱一事。

她屏气凝神道：“太后娘娘，臣女并非有意做任何有违这桩亲事的行径，当日若非为证自身清白，臣女又怎会让自己平白遭受那牢狱之苦？”

“哀家无意再与你就那日之事的是非对错多作争辩。”太后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指尖轻叩案几，发出清脆的声响，“哀家今日召你，是要教你明白，这宫闱之中，最容不得的，便是自作聪明！”

姜梨烟攥紧袖中颤抖的指尖：“臣女惶恐。”

这么多年来，这是她头一次见太后如此动怒。

“你可知，你兄长姜缚此刻正在北郊陪逸王行猎？”

沈敬逍？

寒意顺着姜梨烟的脊骨一点一点攀了上来。

怪不得昨夜姜缚给她拿来一张弓，说是补送她的及笄礼物，还兴致勃勃地问她，要不要陪他去骑射。

她竟不知，他原是被沈敬逍邀去围猎了。

沈敬逍在这种时候邀她兄长去围猎，定然是没安好心的。

“逸王素来荒唐，听闻他今日要玩什么——盲射？姜缚倒是胆识过人，竟敢陪着逸王胡闹，若是今日这围场之上，流矢偏了分寸，他恐怕，便无法出征西蜀了。”

闻言，姜梨烟霍然抬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太后娘娘，您……您这是何意？”

太后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哀家只是提醒你，宫闱之中，一步错，步步错，你兄长姜缚年少有为，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哀家自然不愿看到他有任何闪失。”

“烟儿，你是个聪明人，你与太子的亲事，乃是哀家亲自定下的，你若是安分守己，姜家自会荣华富贵，可若你执意要自作主张，哀家也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

姜梨烟的心如坠冰窟。

这一世，她拼命挣扎，想要改写命运，可如今看来，一切似乎仍是徒劳，那么，命运让她重来这一遭，究竟意义何在？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前世的种种，自己的惨死，家族的覆灭，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低下头，声音低哑：“臣女明白了……臣女定会谨遵太后娘娘的教诲，绝不敢有半分逾矩。”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几分：“你明白就好，烟儿，皇后和高家那边，哀家都已经处理妥当，等这阵子的风言风语过去，哀家便立刻让陛下下旨赐婚。”

姜梨烟强忍着心中的恐惧与愤怒，恭敬地行了一礼：“臣女谢太后娘娘恩典。”

太后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去吧，哀家这就命人送你去北郊围场，有哀家的人在，逸王便不敢再为难姜缚。”

＊

北郊围场。

秋风卷起枯黄的草浪，围猎场的旌旗在凛冽北风中猎猎作响。

“姜姑娘仔细脚下。”刘公公撩开织金锦帘。

姜梨烟搭着宫婢的手踏下朱轮车，抬眼便撞见高台上那道石青色身影，鹅黄斗篷下的指尖深深掐进流云纹锦缎。

台下，京都中的世家公子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这些人在太后寿宴上都曾见过姜梨烟，此刻见她现身，都纷纷起了哄。

“这不是那位将来要入主东宫的姜姑娘吗？今日太子殿下都不见踪影，她怎么跑到这围场来了？”

“莫不是嫌之前入狱之事还不够丢人现眼，打算来围场再添点笑料？”

“啧啧，瞧瞧这天仙似的模样，可惜了……要是真当不成太子妃，我等大发慈悲纳她做妾，倒也不亏！”

“你小点声，虽说太子殿下今儿没来，可她哥姜少将军就在这儿呢！这话要是被他听到，你有几条命够丢的？”

哄笑声中，姜梨烟的脊背绷得笔直。

几名宫侍引道，顶着无数视线，她款步缓缓，走向高台。

台上的沈敬逍盯着姜梨烟，嘴角漾起浅浅的弧度，鹿皮靴漫不经心碾着青砖缝里未化尽的薄霜，那姿态倒似早就料到她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