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大龙甲
深夜的石板路,漆黑的发亮,像是倾盆大雨灌满了下水道,把残羹的菜油、烧废的机油乃至面膜吸出来的毛孔油都托到了地面。
老鼠在黑暗中悉悉索索,个头越大越不避人,它们似乎在享受着地上的油渍,偶尔还能听到掐架的声音。它们不止活在这片小巷,它们无处不在。
一个城中村的破旧老房子里,书香浓郁。
准确地说,应该是“书”和“香”。
进门之后看向四周,满满的都是书,有些名字看上去极为深奥。比如《地缘婚姻学》《命理十二解》《纳斯达婚姻论》《古代婚姻演化史》等等。
还有一些书名显得很现代,像《为什么你总被异性拒绝?》《婚姻是看物质还是看精神,你可能都错了!》《婚姻真的都是柴米油盐?未必!》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型的“婚姻图书馆”,婚姻本就是一门学问,当有了这样的氛围,让人无法不把这里的主人与婚姻大师联系起来。
几个画框记录着大龙甲的往事,有的是他佩着红花立在一群人中间,有的是涛涛瀑流前的闭目静坐,更有甚者,还有一些他与“省级明星”的合影。
至于“香”,粗的是寺庙的高香,细的是除味的雅香,盘的是驱虫的蚊香,总之香气缭绕就是了。
大龙甲长得跟火云邪神也似的,穿着曾经白过的黄色褂子,脚上一双写着“阿牛哥”的蓝皮塑料拖鞋,煮着一壶普洱,分不清茶气和烟气。
越是晚上,大龙甲生意越好,门口有一小童,是陪在大龙甲身边惟一的人。戴奇和大龙甲相识多年常来这里,小童与他也很熟识。只是戴奇每次来,都是大龙甲快要“打烊”的时候。
戴奇进来的时候,正碰见一个中年男人在大龙甲面前哭泣。
“大师,我悔呀!这些年花了多少冤枉钱,早该来这听您一场教诲啊!”
“缘在路,不聊钱,有没有听过连理桥?”
“恳请大师赐教!”
“那连理桥虚而又实,所谓虚,因为看不见摸不着,所谓实,这是缘分一座桥,走得上连理,就牵了一生。”
“大师,那要如何才能走上连理?”
“你所有的过往都是连理的尘屑,用过很多心、付了很多力气、花了很多钱,都是这座桥的注脚。”
那人眼前一亮,“大师的意思是,桥成了?”
“桥早已成,只是从前未必承重,按我所说,觅你之途,不需半年,白头偕老。”
那人双腿巍巍,简直快要跪下了,“大师所言,铭记于心,一定拼尽全力,不让大师失望!”
“去吧。”大龙甲捏了捏眉心。
“大师,您看费用怎么结?”
大龙甲微微摇头,“不必了,等事成之后,若有心送来一壶酒便是。”
“大师,那怎么行。”
大龙甲目光凝定,“渡人即是渡己,我衣食无忧又何必多取一瓢,这般下去,岂还有通达命理之造诣、殷切好合之初心。”
那人热泪盈眶,满心夸赞的词挑不出一个足以表达此情,对着大龙甲狠狠一个合掌,面带着敬重与敬畏,缓步离开了。
这个时候,大龙甲才把目光投向戴奇。
“戴老板总赶最后一班车,什么时候能例外一次?”
大龙甲姓贾,知道这个事的人应该不多,戴奇总称他“老贾”。
“老贾,看来这生意是愈发的好了。”
大龙甲磕着烟袋锅,“天不早了,有事说事。”
“想问问你,人与人之间的不合,哪一种最致命?”
一股夜风吹了进来,夹带着刚从墙角刮起来逃出生天一样的声音,撩着大龙甲稀稀疏疏的头发,衬出一张幽黄的脸,“你为什么每次都问这种一说就要长篇大论的问题?”
“那我换个方式问问,我和陆雪要离婚,怎么才能让双方父母迅速接受?”
“这样的话,倒是简单了许多。”大龙甲搓了搓手,目光变得飘忽,看着一周的书架时而凝定。见他重重吸了一口烟,喷吐之后让这屋里的茶几、藤椅甚至充栋的书籍都缭绕起来。
“为什么要离?”这么问着的时候,大龙甲生出几分惆怅。
“我也不想长篇大论。”
半晌之后,大龙甲才又开口,“是不是如果不离会让双方父母觉得后怕的那种?”
“能这样,最好。”
大龙甲从抽屉拿出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而后还搞出一个戴奇小时候玩的那种玻璃弹珠落在上面,“人因性情、环境、血脉等诸多因素生来便是不合,此为世间常态、万法希夷,遂使不合而谋合成为古今各域至理,然此路漫漫、变数万千,最忌不合却要强合, 便成终极的天地违逆,故……”
“时候不早了,说点能听懂的有那么难吗?”
大龙甲清了清嗓子,“我的意思是,强扭的瓜不甜,你们虽然木已成舟可毕竟还没有小舟,这就有了当断则断的基础。不过你想速战速决,光一个不合还不够用。”
“什么意思?”
“不合只能代表不能共处,同时意味着处着处着还有相合的可能,就会导致只有疗效没有奇效。瞧你这样子,我认为应该走逆。”
“走逆?”
“不怕不合,怕的是一味求合而生劫。跳出婚姻的条条框框,重新审视这段关系,少了这个牵绊才能让人回到正常的思维,福是一个人的福,祸是两个人的祸。”
后面这几句话说的当真入心,戴奇不停点着头,“你有这些说法我就放心了。”
“但开这个头并不轻易,言归言、事归事。”
“剩下的就让陆雪和你沟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