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4筒
蜻蜓在点水,知了爬上树,樱花开完,蓝花楹开。
戴奇开的这家酒馆叫做“篱笆酒馆”,位于江边上,是这座城市酒吧的一大集中地,这里的灯火会通明到凌晨三四点。篱笆酒馆属于小型的一家,和那些耀眼吊顶灯、劲爆歌舞表演的大酒吧远不能比。
“四筒”是在酒馆干得最久的一位服务生,别的不说,他这个绰号实在是太贴切了,倒不是因为搓麻好手,而是源于他的长相。
四筒这个人方面大耳,脸型极为板正,像眼窝、脸颊这些不该隆起的地方都打了玻尿酸似的,连鼻子都受尽了欺负,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叫五筒的原因。换个说法的话,就是他有些面瘫。
戴奇认识四筒已经快有三年了,他来酒馆那天喝了很多,喝到最后身体已经不受使,嘴巴却还喋喋不休。凌晨三点多要打烊的时候,四筒还是不肯走,拉着戴奇还要喝。
奇葩的是,他和戴奇数起来自己去年的相亲对象,每一场他都记忆犹新,说到第十三个还是十四个的时候,他终于睡去了。
过了酒后的放肆,第二天的四筒回到了正常人的样子,前后的变化让人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昨天有多张扬,今天就有多拘谨。他明明五大三粗,却容易脸红,搓手心、挠耳朵这些小动作时时都有。
更加不能理解的是,他向戴奇征求能不能在酒馆里做个服务生,戴奇问了之后才知道,四筒的工作是在一个小区当保安,上早九点到晚五点的班,而酒馆晚上八点多才营业,时间倒是不冲突。
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不曾想四筒就此在酒馆安下身来,他的工作态度无可挑剔,点餐、上菜、搬运、保洁,一个人干很多活。而且无论遇见怎么不讲理的客人,哪怕酒后抓扯杵拳头,他都没有一点火气。
“奇哥,我今晚上有场相亲,就在咱酒馆你看行不行?”四筒刚换上工作服就迫不及待找到戴奇。
“相亲你要找个安静的地方,酒馆里乱糟糟的怎么聊天。”戴奇连连摇头,“再说了,咱酒馆只能点一些简餐,还都是下酒的东西,你让人家姑娘怎么想。”
戴奇还没说完,四筒就拿出手机来,对着戴奇亮出一张照片,戴奇一瞧,模样属实不错。
“奇哥,长这样的能轮到我吗,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筒子,相亲这事你自己得有个精气神,总想着过场,那你得过到什么时候。”戴奇劝道。
“嗨!上心不代表能使上劲。”四筒苦笑一声,“不瞒你说,这是当年村里我六姑家邻居老王头的女儿,之前离了两次婚。我六姑寻思离过的还挑什么,再者咱更不挑,这才想着给牵个线,我和她见个面也算和家里有个交代了。”
“这也不能一棒子打死,没准聊着聊着就聊开了。”
“两三年前我还信这些,现在早就看开了,奇哥,我们约的八点半,就坐最里面那个简包怎么样?”
“地方你随便选,吃的我让老万做几个好菜,酒的话你们自己点就行,这顿都包在我身上。”
四筒没有多说什么,和往常一样对着戴奇抱了个拳。
这个相亲对象,名叫王杨,是这天第一个走进酒馆里的人,比照片上还要好看许多。
她穿着半透明的短衫,黑色的吊带隐约可见,挂耳短发染成了灰绿色,戴着银色镶边中间祖母绿色的耳钉。至于她的面容,细眉细唇,脸型秀美,化着淡淡的妆,惟独眼睛有些锋利,稍稍有点不协调。
刚一照面先从包里掏出一包硬中华来,这种烟不仅贵而且非常的冲,烟龄不长的人撑不住这种劲。
“听人说你很踏实,看上去还真是这样呢。”王杨半开玩笑地说。
“我很守本分的,踏实点对自己好对别人也好,我在这里干了三年多了,奇哥就是觉得我这个人比较靠谱。”
王杨干笑两声,“那我们先点东西?”
戴奇拿着菜单走了过来,闻到晚香玉味道的香水,可随着走得越来越近,味道又有点不对了。不是变浓也不是变淡,像一个一百平的房子喷了三秒钟的杀虫剂。
“王女士你好,我是筒子的朋友,我叫戴奇,不知二位喝点什么。”
“来点啤的,奇哥,就那个原浆先来两扎。”
戴奇不理他,而是看向王杨,“王女士想喝点什么?”
“这里有沃丁克吗?”
戴奇内心忽然一紧,回到了那年被酒托骗的时候,对方张嘴就是沃丁克,这是一种洋酒,一瓶要两千多。
“有。”戴奇点头。
“那我也喝那个好了,奇哥,先来八个。”
“那什么……这个酒度数很高,要不先来一瓶喝着?”
“什么呀!”四筒拉出个长声,嗔怪戴奇不配合,“咱俩上次喝十几个呢,哪有什么度数。”
戴奇暗暗咧嘴,心说那他娘的是艾丁格!
“不喝那么多,要不先来两瓶吧。”王杨说。
等酒的时候,四筒很健谈。
“我白天是在小区做保安,一个月三千多,晚上就在这里上班,一个月五千。前年我在北边买了套房,现在没有存款,钱都交了首付。可是有首歌不是这么唱的嘛,家是不富裕,可是我有力气!”
一口烟雾猛然推到了四筒面前,杨双咳了一咳。
此时的酒馆没什么人很安静,四筒的嗓门本就不小,戴奇在柜台那听得一清二楚,不怪王杨喷烟,连戴奇都觉得尬得头皮发麻。
记得四筒曾说过他的相亲“三板斧”,先说底子、再讲名言、最后扯悬念,这下戴奇算是见识到了,原来是一斧子先给自己砍个血淋淋。
“怎么突然说起来这些?”
“不、不就是说这些吗?”
王杨这一问,就好像被告知跑题了,四筒突然拘谨起来。
戴奇端酒过来的时候,四筒的“第二板斧”挥出来了。
“村上春树说过,少年时我们追求激情,成熟后却迷恋平庸。其实他想说的是,激情和平庸之间,世上还有很多不能自抑的动态。”
戴奇端着酒,差点脱了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