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莲说(拾肆)
第99章莲说(拾肆)
翠玉碧波万顷菡萏,浮生未歇半日清闲。一壶雨前半帘花碎,迷蒙微醉过袖留痕。翠玉湖的娉婷荷花每逢盛夏便会凝成一片接天莲叶。酷暑天,葵榴发,喷鼻香十里荷花。曾有诗人作一《狂夫》犹留至今:风含翠篠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
喝,果真是一狂放之人,纵疏狂勿拘谨。优美的洛神之姿也不禁令人放下心中积愈的愁伤,只感叹自然的腐朽之力竟能孕育出这么心旷神怡的景色,就连风雨也不忍扰了这人间偏安怜色。
照这眼下光景来看风雨是不大可能了,不知为何今日的天空艳阳高挂,碧空如洗。于是当二人根据蝶衣鬼画符般地图的指引下,好不容易来到翠玉湖旁时却发现已临近午时了。
黄土铺就的小道上时不时还会出现一两颗石子以及各大官家的马车车轴印。虽头顶挂着烈日但置身此处仿佛酷热一扫而光,扑面轻拂的微风卷袭着漠然淡雅花香,满野暗香,庭上美人庭下凌波。
道路两边还有不少趁夏日打算赚一笔的商人,他二人身旁便是一个简易的凉茶铺子。
茅草竹竿撑起的一方天地倒也能挡去些许的暑气,自茅草棚上垂下几块相连的四方巾,粗糙的布巾上歪歪扭扭趴着一茶字着实谈不上什么初写黄庭,恰到好处。
怕是茶铺主人信手而写,估摸着原意是想写的行云流水些罢,恣意挥洒故作疏狂却不料反倒是弄巧成拙,生生折了书墨气显的略微不入流,平庸了。
而棚内随意摆放的木质长凳再加几张桌子也上称不上大雅,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小小凉茶铺子却让楚怀想起来了曾经在漠北的生活。
漠北深处栖居着许多游牧民族,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领地,千年之前虽说纷争不断但是历经了时光的沉淀消磨如今也大多相安无事。
而黄沙之上经常会有商队路过或是押镖的护送货物途径,有时会有沙匪劫镖劫财之类但都不伤人性命,若遇上也只能自认倒霉。
而就在黄沙未曾蔓延到的古道上坐落一个简陋驿站,过了这驿站便是大梁洲。
梁洲有王城巍峨还有繁华的长安,曾有人说长安一夜飞花尽,多少才子佳人泪断肠。也有人说笙歌漫漫舞娘殇,纸醉金迷眼欲乱。而他听到最多的莫过于是讲长安的繁华与景致。
诚然这都是驿站里那个柱拐杖的小老儿同他说的,自他有记忆时这个小老儿便在驿站里忙活了。天放晴时会将珍藏的书籍拿出来晒晒,人言曰之:满腹经纶者便是要这般时不时在太阳下晒晒,以示学问。
而楚怀也曾一度深信不疑,将自家的渡灵秘籍拿出来放在太阳下,结果等他过了一天再去拿的时候发现书面上已覆了一层黄沙。而他气的去同小老儿理论,这样一来二去两人倒也成了忘年交。
小老儿手头珍藏的话本他也看了个遍,犹记那日自己打算去长安临行同他告别时,那双抱紧风霜的眼眸透露出的是无比的慈爱。
皱巴巴的枯瘦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此去路途遥远,望自珍重,莫要让这世间繁华遮蔽了你犹如明月泉的眼睛,老头子在这里等你回来。”
也对,沧海桑田如同过眼云烟。他所要的只是护身边人一世周全,其实他都已经打算好了等夏凉柔重修出天魂便带着她回漠北,让老头子看看他楚怀出去一趟还能顺个媳妇回来。
他面前端坐的女子已换回了初见时的鹅黄嫩裳,额间莲花坠子不知是用何种材料打造而成沾染了些许暑气竟在表面凝成了一层薄雾,当真起雾里看花,花倚月容。
侧耳倾听着哗哗流水声与杯中之水倒也相得益彰:“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柔儿此时与你静静坐在此处喝着茶赏着景竟觉得有几分不真实。”
闻言夏凉柔放下手中土胚陶杯,深赫的杯体上未描任何纹路,手指摩梭着杯沿。
温和的眉目望着对面那灼灼的目光。忽的莞尔一笑,指尖离开杯沿近身抚上紫衫男子的脸庞。
楚怀低垂着眉眼余光瞄着那青葱指尖,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伸手轻轻握住那柔夷。
“如何,现在你还觉得不真实吗?”夏凉柔微微一笑看着那愣头青,这小子傻乎乎的着实可爱的很。而她也就是喜欢这份真挚的情感,无关世俗风月,唯心往矣。
“相公,你看初夏时节这里荷花已经开了不少了,真美啊。”
“娘子,荷花虽美却不及你半分。”
……
他们身旁忽然走来一对夫妻,女子肤若凝脂,真真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而挽着她的男子则貌似潘安,一头墨色长发用一根白莹缎子束着,柔和的柳眉下一双明亮眸子紧张的盯着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
突然女子面露痛苦之色,右手托着腹部左手抓着身侧男子手臂:“相公,我感觉咱们儿子好像又开始闹腾了,估摸着他也想看看这美丽的景色。”
男子停下了步伐伸手撩起袖子替她擦去额头的虚汗:“娘子,要是累了定要同我说,我已让书童回去备马车了,一会等马车来了我们再回去。”
这一幕看在了楚怀眼里也映在了他的心头,于是他立刻将覆在脸上的柔夷握着缓缓移向了心头:“柔儿,我们也生一个孩子吧,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这,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的就谈论起孩子了,夏凉柔脸上悄然飞上两片红晕抽回了手娇嗔了句“没个正经”便往前湖边走去,而楚怀则是挠了挠头亦跟了上去。
湖边有座高出水面几尺的小石桥,桥的尽头落着一湖心亭,远远望去以石仿木雕刻斗拱、挂落上绽着不知名的小花,屋顶用石板做成六角攒尖顶暗愚六合之意。
而亭内一白衣的琴师正坐于石凳之上双手抚着面前黝黑古琴,一阵阵古朴浑厚的音调踏着绿水青荷而来,涤荡着内心深处的尘埃。
一曲《平沙落雁》意境苍茫恬淡而又生趣盎然。鸿雁来宾,序雁行以和鸣,其欲落也,空际盘旋;其将落也。绕洲三匝,其既落也,此呼彼应。
此曲倒也彰显了这湖心亭的典雅清新,以往这亭子都是佳人才子趋之若鹜之所如今曲音绕梁,旁人沉醉其中皆是在岸边驻足倾听,无人忍心扰了这琴景合一的韵味。
夏凉柔听着听着不禁想到了自身的处境,群雁平沙而落,呼朋唤友,好不自在。而自己呢,这副身体怕是承不起那人的一世情深。
双手绞着裙带低头看着鞋上绣着的凤尾蝶,不知何时起养成了一紧张就绞裙带的习惯。
略显无奈的开口道:“楚怀你知道吗?我命中有大劫活不过二十岁,耗费全族人的灵力才叫我活了下来,若是没有天魂我只能活到二十。我知道帝君能弄来那三样东西,那么弄来之后呢,开始凝魂?这何其的凶险,稍有不慎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就连施法者都会造到反噬。”
起初楚怀只知他的柔儿先天少一魂补好就行了,若补不好也无妨自己便护她一世安。如今看来老天爷可真会同他二人开玩笑,而这玩笑却一点也不好笑。
强忍心中溢出的悲伤与凄凉侧身张开双臂拥住那仿若烟花易碎,镜中霜影的幻梦般女子,生怕下一刻她就会在自己面前忽的消失。
下巴磕在那消瘦的玲珑肩膀上覆在耳边认真的说道:“放心就算你放弃凝魂,那么剩余的两年光景我便陪你游遍世间,你在哪我就在哪,此生不负。”
人与人的相遇莫过于一场美丽的邂逅,一段命中注定的缘分。而至于他二人的初遇至情深无非是一份劫缘罢了。
生而注定的宿敌命里流淌的血液无法相融,最终这份情逐步消亡殆尽,化做飞灰飘散到不知名的远方。他们只不过在错误的时间遇到了错误的人,这似海情深只怕也是错付了。
微风拂过荷塘带起了一阵阵哗哗声,送来几缕清荷香,楚怀撇眼望见岸边停泊着一乌篷船。
船头坐着一枯瘦的老人戴着破旧的草帽,足底蹬着一双沾了泥土的粗布鞋,略显不精神的眼眸可怜巴巴的望着形形色色的路人,可就是无一人愿登船赏景。
当下他心生怜悯,挽着夏凉柔踱步到老者身边:“老人家可否渡我们到湖心去看看,那里的荷花应该开的更加繁盛些。”
“哎哟,小老儿在这里坐了大半天了,终于有人愿意来照顾生意了,二位快请。”
说着乐呵呵的伸手撩起乌篷上垂下的草帘,撑着竹篙便将船驶离了岸边,只是在阳光所照拂不到的阴影之下,一抹阴桀的笑容跃上了老者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