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为何落泪（二）
第69章为何落泪（二）
（二）
幼儿，真是奇怪的生物。
复生在淑儿的医务室里，看着育婴床里酣睡的婴儿想。
复生休息了一晚上，身上和希尔打斗留下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本来复生是来找淑儿喝早茶，顺道告别。
但淑儿显然还沉浸在折磨希尔的快乐里。手术室时不时传来电锯的轰鸣和希尔的闷哼声，其中还夹杂着淑儿的欢笑，应该是进行到活体解剖了。
淑儿想要报复希尔很久了。无奈她的武力远比不上其他人，她本来是想做局慢慢报复回去的。结果天降喜讯，复生把半死不活的希尔扔给了她。只要保证希尔不死就好，淑儿简直乐翻天了。
希尔记忆缺失的那几年，失了作为狮到分寸。他不仅试图管教作为蛇的复生，还多次伤害了身为象的淑儿。他需要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
床里的婴儿翻了个身，似乎是感觉到被注视，他蜷缩起来，手握成拳头，像剥开皮的山竹。
他继承了希尔雪白的皮肤和傅生黑色的头发，复生伸手，他两手握住孩子的腋下，把他举了起来。孩子很轻，很软，脑袋耷拉着，还在熟睡。复生看见一截短短的脖子，很细，细到他轻轻扭动一下，脖子上的头就会掉下来。
复生把孩子背对着灯光，他好奇地打量着他，他一只手抚上孩子的眼睛，想扒开孩子的眼皮，想看看是什么颜色的瞳孔。
就在这个时候，傅生进来了。
他看见复生举着他的孩子，当即捂住嘴，惊呼出声。
复生望向他，难得问了一句废话，“你的孩子？”
傅生紧紧盯着复生握住孩子的手，他的嘴唇颤抖着，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完整地解释清楚，这就是他的孩子，今年春天出生，如今只有三个月大。
孩子过于年幼，傅生一个星系人在这艘全都是宇宙人的盗贼船上，只能寻求淑儿的庇护。
复生捏一下孩子的耳朵，他发现那儿透着光。他仔细地观察着手里的孩子，只分给傅生了一眼，“你的孩子死去的话，你会哭泣吗？”他问。
傅生不知所措，他不明白复生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明明记得，伊泽姆的人都公认复生不会伤害孩子。但迟迟没等到答案的复生，正不悦地看着他，傅生之好先回答，“我会。”
复生在那张乖巧的脸庞上看到了显而易见的胆怯与焦虑，他不解，“你在害怕？”他既没有伤害傅生，也没有伤害孩子，“因为我刚刚说的话？”
傅生如实回答，“是的。”
复生歪了歪脑袋，“为什么？”
傅生鼓足了勇气擡起头，他努力强迫自己直视复生，他的孩子还在复生的手上，他不能惧怕那张美到魔性的脸，“因为……因为我想保护我的孩子，”傅生说，“他还是一条幼小的生命。”
复生忽然转头，双眼锐利地凝视向傅生。
在复生很小的时候，小到还坐在阿普的臂弯里，不肯下来走路的时候，阿普带复生去过一颗原始星球。
关于那颗星球，复生的记忆只有炎热、潮湿、泥泞、过于茂密的雨林、会变色的蜥蜴、缠在一棵巨树上鳞片漆黑的蛇，和雨后细细密密布岩石的蜗牛
这颗星球没有文明的痕迹，被过于茂密的雨林与泥泞的沼泽覆盖，生活着各种各样原始动物，自千年以来，都被法外独立星球楞伽星供奉和保护。除了楞伽人，没人知道作为最发达的法外独立星球，楞伽星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有的蛇都来自这颗星球。’阿普对复生说，‘你是蛇的孩子，蛇永远都会保护你。’
复生搂着阿普的脖子，亲昵地问他，‘那你呢？你会保护我吗？’
阿普抱着他，穿过布满飞蛇与蝮蛇的雨林，‘我会永远保护你？’
‘因为我是蛇的孩子？’
他说，‘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是一条幼小的生命。’
在不知遗忘多久的记忆角落里，复生重新回忆起阿普。相同的话语，穿过时光的隔阂，在此刻共振。复生好像对生命产生一种朦胧地感知，他好像触摸到了什么，又好像根本没有。
复生盯着傅生，他想知道为什么他会说出和阿普一样的话，“你想要保护他，那你不应该害怕，你应该想要杀掉我才对。”复生说。
“不，”傅生痛苦地摇头，他捂住自己的脸，“我不想任何人被生命，也不想夺走任何人的生命。我永远都做不到。”
这或许正是他无法属于伊泽姆的原因。
于是，复生转身，把手里的婴儿举到傅生面前，“我马上掐死他的话，你该怎么办呢？”他漆黑的眼睛静静地望着傅生，分不清究竟是玩笑，还是下一步就会这么做。
傅生的眼泪落了下来，他抽泣着答道，“我也会去死。”
他哭泣的样子如同彷徨的羔羊，有着雪白蓬松的善良，然而他的善良既愚蠢又懦弱，他企图用无辜、痛苦和没有底线的卑微，乞求施暴者的良知停止伤害。
复生不明白傅生为何落泪，他困惑地打量着傅生，直到手里的婴儿终于睡醒，睁开眼睛。
现在，不用扒他的眼皮，就能看见里面金色的眼睛了。才三个月大的婴儿不懂害怕，他只是好奇地打量面前的陌生人，在复生看向他时，他拍了拍手，又拍了拍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婴儿在手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他咿咿呀呀地叫着，双手伸向复生，想要拥抱。但复生嫌弃他身上的奶味，他走到被发抖的傅生面前，把婴儿还给他。
傅生愣愣地接住自己的孩子，他神情懵懂，眼角还挂着泪，似乎没想到就这么结束了。
“如果我下一次来到这儿，他没有成为狮的继承人，”复生说，“我就送你们去死。”
傅生听完，抱着孩子，眼泪掉得更凶猛了。
欺负完这对孤儿寡母，复生才迈开脚步，就和洗完手的淑儿迎面撞上。
淑儿刚刚结束快乐时间，身上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看到复生，她扬起笑，“要走了吗？”
复生点头。
淑儿接着询问复生为什么突然回来杀希尔？她记得他原本是承诺等希尔有继承人之后。
复生想了想，“我要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有可能再也回不来。”
“你要去哪儿，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