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蛇与蚥（三）

第53章蛇与蚥（三）

（三）

时隔多年，谢游之再次见到了昔拉。

谢游之看着面前alpha，那头金色的卷发在阳光下栩栩生辉。他的妹妹和他有一样的卷金色发，连发梢向外翻的卷都一模一样。而谢游之似乎也继承了同样的基因。

比起上一次，昔拉几乎没有变化，脸上的皱纹都没有添加，他笑起来，断眉扬起，眼角上挑，笑纹展露，一如当年出席妹妹的葬礼时的情态。时间在他的身上似乎凝固了，他举手投足间溢满了年轻的活力，全然看不出他已经六十五岁有余。

“好久不见，小谢先生，”昔拉用熟稔的口吻与谢游之打招呼，他特意加了个‘小’字，言辞间如同家常长辈般亲昵，“安被您教导得非常出色。”

提到自己的学生，谢游之微微收敛起笑意，他不想将安扯入这场对话里。“过奖了，”谢游之带着极淡的笑，“不过那或许不是我的功劳，只是因为过去你们都没有学会怎样真正地引导人。”

昔拉闻言，笑着摇头，似乎在笑谢游之按捺不住攻击的心思，“听起来小谢先生对我有很大的意见，”昔拉的眼睛扫视着谢游之坐着的轮椅与无法挪动的双腿，“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您母亲的葬礼上。一别多年，小谢先生的变化确实很大，我差点儿不敢相认。”

“那时谢先生身强体壮，步履稳健，如今却只能依靠轮椅出行，实在是天妒英才啊。”昔拉叹气着说，仿佛真的在为此惋惜。

“是吗，”谢游之任由昔拉堪称冒犯的打量，他早就接受了自己的残缺，也早已不是多年前为此陷入痛苦的自己，“我倒是觉得昔拉先生，您毫无变化，连哄骗人的方式都和过去一样。”

“骗？”昔拉挑起了眉毛，“这可真是严厉的指责。”

他双手相叠，置于胸口中央，以无比虔诚的姿态说，“我可没有骗过任何人，小谢先生，”他说。“是人们只相信他们愿意听到的。”

谢游之不愿进入昔拉的诡辩，他言简意赅地告知，“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他温和地说，“我向您承诺，昔拉先生。”

昔拉却露出了笑容。“如果人类进化的代价是我，那么我很乐意为此献身，”他说这话时，脸上浮现出一种悲悯慈爱的表情，他望着谢游之，眼中却没有谢游之，他的神色空茫，宛如立于群山之巅，俯瞰众生的神像，“这是一份再伟大不过的事业，值得倾尽所有，乃至生命去投入。”

谢游之完全没有被昔拉动人的言语感染，“您总是在为宏大的理想努力，却不愿意倾听周围人的私语，”他平静地戳破这个伟大的气球，“再伟大的事业，恐怕也只是空中楼阁。”

“是不是空中楼阁，今后自会揭晓。”昔拉笑道。

他的妹妹孕育了一个相当了不起的孩子，智慧、仁爱，与深邃的审视和洞察力，全都出现在这个孩子身上。其实在谢游之很小的时候，大概五岁时，昔拉就看出了他的潜力。

他多次向妹妹表达意愿，希望妹妹为他带来谢游之，他甚至许诺这个孩子会是自己的接班人。但可惜，他的妹妹对孩子的保护密不透风，让他无从下手。昔拉看着谢游之，至今仍对此感到无比遗憾。如此卓越的人却走向了他的蓝图的对立面，多么遗憾。

“希望下次见到您，不是在搜捕令上。”谢游之回敬道。

“期待我们下次再见。”昔拉相当有礼节地行了个绅士礼，但在离开前，他指了指不远处复生与不死的方向，意味深长地说，“不过在那之前，您或许要处理一些棘手的事，小谢先生。”

在谢游之和昔拉交谈的同时，复生也在与不死对峙。

相比前面两位气氛还算祥和的谈话氛围，复生和不死之间要险恶得多。两人都是无所顾及的类型，一路从咖啡馆打到街上。复生伸腿，横扫过不死的下盘，不死立马腾空跃起，跳到窗台上，他也不反击，而是拉开与复生的距离，诱使他向外追来。

复生看出了他的意图，起先并未追击，毕竟谢游之还在屋里，屋外的情况也尚不明朗。但当不死放出自己的精神化物，形若螳螂的蚥，密密麻麻地爬向复生，而蛇的本体过于庞大，咖啡馆根本容不下，复生不得不追出去，改变战地。他将蛇的分身留在室内，共享视觉，监察谢游之的动向。

“为什么不听从养父的安排。”不死躲过复生的劈向来的匕首，跃到树顶。他并不擅长进攻，身体素质也远不如复生，他蹲在树上，喘着气，他与树下的复生对视，长相相同的两人，此刻也抱有同样想杀死对方的心思。

“你是他的狗，我可不是。”复生嗤笑着说。

不死眯起眼睛，张开双手，银色的线从十根手指的指甲盖里射出，依次连接着被蚥刺中大脑的人。不死控制着这些活死人扑向复生。他站在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陷入人海的复生，冷笑道，“至少我没有丈夫。”

被不死控制的人源源不断地从街道的四面八方涌来，几乎将复生包围住。这些人眼神呆滞，嘴巴歪斜，鼻口处都流着血痕，唯有不停转动的眼珠证明他们尚且活着。

“你确实没有，因为你恋父。”复生说着，手起刀落，直接抹掉袭来的人的脖子。那个人还围着黑色的围裙，在一个小时前，为复生端上了一杯咖啡。如今却鲜血飞溅，双眼凸起，死不瞑目。

“你又高贵到哪里去？”不死问，“你对他，和我对养父，有什么区别？”

围堵复生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没有下限。不死的手不断变化着手势，指挥着所有人同时袭击，袭向面部拳头，针对胸腔的肘关节，直装膝盖的腿脚，所有攻击涌来，复生烦不胜烦。终于，他不再忍耐，蛇从复生背后的黑色虚空咆哮着冲出来，盘旋而上，径直压倒一大片人，离得最近不幸被碾为碎渣。

“区别？”复生跳到蛇上，直接冲向不死，“你知道我们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

面对复生的突袭，不死连连后退，同样放出蚥的真身。

巨大的螳螂凭空出现，蚥毫不犹豫地砍向蛇的头颅，捕捉足上锋利的刀刃寒光乍现，轰地一声，地面竟然直接裂出一道深渊。蛇暂且避其锋芒，后退之后，喷吐出足以毁灭一切的火焰。

复生与不死双双后撤，一个立于黑蛇之上，悬停在半空；一个停在新的树上，站在枝桠之巅。确定了精神化物暂且都奈何不了对方后，战斗心照不宣地停止。

而他们之下的西街，早没了往日的繁华有序，此刻人叠着另外的人，断肢横飞，鲜血淋漓，仿佛人间炼狱。不死扫了一眼，目的达成，他在心里冷笑，暗骂了一声蠢货。

复生随手将垂在胸前的发撩到身后，黑色的长发在半空中舞出风情的弧度，他漫不经心地睥睨额头冒出汗的不死，瓷白的脸上魔性的美越发鲜明，他笑着继续说，“我与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我比你美。”

不死狠狠地瞪了复生一眼，他想不明白，如此轻浮、肤浅的omega怎么就获得了昔拉的青睐。在今天以前，昔拉就总是关注复生的动向，甚至第一时间去看复生出演的电影。明明复生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儿搔首弄姿，昔拉却对复生大加赞赏，毫不掩饰对他的喜爱。

这个只知道美的omega，根本不配成为他的兄弟。但是，为了昔拉，不死压下了这份轻蔑与不屑，他面无表情地告诉复生，“你的丈夫选择的纯人道路，会杀掉你。”

复生却不以为意，“没有关系，”他说，“如果他可以做到，那么尽管来吧。我会在死之前先杀掉他。”

不死愈加烦闷了，他憎恨复生如此的不守规矩，无拘无束，“他对你同样也是利用。”不死说，“我的养父至少爱怜你，宽容你，能够接纳完全的你。”

他的说法惹来了复生的哂笑，笑够了。复生双手环胸，他歪着脑袋，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不死，好像在看一条一生都长不出翅膀的可怜虫。

“你貌似搞错了些什么，没有人能利用我，除非我愿意。”复生说，“爱怜、宽容、接纳——昔拉唯一拿到出手的，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不死深深地吸入一口气，“你什么都不懂。”

复生悠哉悠哉地趴在蛇上，享受着户外温暖的太阳，“其实你一点儿也不想我加入你们吧？”他嬉笑着，“真是为难你了，明明这么不情愿，还要来这儿游说我。”

被说中心思的不死一言不发。

复生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他抱着蛇柔软的尾巴，接着说，“你想让我加入？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不死循着他的话追问。

复生翻身坐起来，他怀抱着大蛇的尾巴，身上爬满了颜色各异的蛇。这些蛇蠕动着，坚硬的鳞在太阳下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

复生哈哈笑着，左手的食指点在酒窝上，他故作可爱，用甜甜的声音告诉不死，“你自杀。”

“你不是爱昔拉吗？既然你把他的意愿视作你的意愿，那你去死。”他说，“你去死我就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