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最后一仗
1、二入军机中法开战之后,清军在主力决战中失败,法军控制了红河三角洲,利用海军的机动作战能力,对中国形成大面积威胁,中国南方的形势十分危急。
左宗棠名义上是从光绪十年(1884)正月十八日起续行休假四个月,但他并没有安心回籍休养,而是仍留南京布署江海防务,并关注着前线战局的变化。南方战事纷扰,他的心境如何安静得下来?他“频阅越南电报文牍”,得知北宁、兴化相继失守,驻越南的滇粤官军全部溃退,只有王德榜的五千人扼守谅山镇南关;海上也传来警报,法国提督又率八艘军舰分驶福建、江南、天津,横行无忌。左宗棠听到前方告急,愤怒至极,寝食难安。也许是外界的刺激调动了他最后的一点生命力,眼病真的稍有好转;也许是他因公务紧急,向朝廷谎称病情减轻;总之,他于四月初二日上奏请求提前销假,要继续为朝廷出力。
七天后,清廷嘉奖左宗棠“素著公忠,不辞劳瘁”,令他进京陛见。
在此期间,法国人由于军队需要休整,同时需要部署兵力控制刚刚侵占的北坼地区,为了争取时间而开打外交牌,于是提出议和,开出的条件是:清廷必须承认法国对越南的保护权,开放中国的西南各省,还要求中国立即将力主抗战的外交官曾纪泽调回国内。李鸿章一听“议和”二字,眼里就有了光彩,感到自己大有用武之地了,轻易堕入法国人的骗局之中。他向清廷提出“随机因应,早图收束”的建议,清廷随即命他“竭诚筹办,总期中法邦交从此益固,法越之事由此而定”。
对于法国人而言,李鸿章此人显得十分忠厚,茹尔·费里声称他是真正的朋友。由于李鸿章的退让,曾纪泽离开了外交舞台,左宗棠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合作伙伴。
法国公使来到了天津。朝廷为了和谈,不许黄少春在湖南募兵,但慈禧仍然需要左宗棠坐镇北京,因为他对外国人是个威慑。四月十七日,李鸿章与法国代表福禄诺在天津按照法国所提的条件签订了不平等的《中法简明条约》。
正是在四月十七日这一天,左宗棠拜发了一份增兵作战的奏疏。他对滇、粤边防的局势已经作了进一步的了解,指出溃败的云南、广西官军不能再用,而王德榜的八营恪靖军兵力太单,不足以分扼镇南关、谅山两处要区,应当增调一军为后劲之师,使王德榜得以一意驰驱,而无后患之忧。他建议由前任浙江提督黄少春在湖南挑选五营正规军,驰赴广西镇南关外,为王德榜策应之师,并令他预选散布在湖南本籍的恪靖军旧部,编为几营,打起恪靖军的旗号,率领同征,以厚其势。由此可见,在李鸿章签署丧权辱国条约的同时,左宗棠仍然抱有率军前往云南、广西抗法前线的愿望。
由于和议的签署,清廷自然没有采纳左宗棠在四月十七日提出的主张,不许黄少春在湖南选军增援滇、粤边境。左宗棠听说和约已经签订,气得直跺脚,决定尽早进京,游说朝廷改变妥协的方针。四月二十一日,他离开金陵前往北京,途中仔细研读了《简明条约》五条,针对和战问题写下了著名的《时务说帖》,反复强调对付法国侵略“非决计议战不可”、“议和之应从缓”,再次表示他愿意亲自指挥抗法战争。他写道:
宗棠今春有增灶之请,意在令黄少春纠集旧部,添造水师船只,会同王德榜札饬刘永福挑选熟习海战弁丁,为其管带驾驶,冀收桑榆之效。倘蒙谕允,宗棠亲往视师。窃自揣衰庸无似,然督师有年,旧部健将尚多,可当丑虏。揆时度势,尚有可为,冀收安南仍列藩封而后已。不效则请重治其罪,以谢天下。此一劳永逸之策也。
这次的旅程,左宗棠十分心急,水陆兼程。清江过了,济宁过了,德州过了,天津过了,通州到了,终于可以见到北京的那些大员了!他想尽快让慈禧和枢臣们阅读他写的《时务说帖》,要让他们明白,面对法国人的侵略野心,和议是绝对行不通的!
左宗棠在进京路上之时,清廷已任命湖南人张之洞代理两广总督,左宗棠颇为这位清流派大臣出任前线疆吏而感到欣慰。但是,当他“水陆趱程,未敢休憩”,于五月二十日进入京城时,发现紫禁城内外风气萎靡。他连忙会见主战的两位亲王,提出要舒张正气,能打赢固然要打,打不赢也要打!他指出:李合肥一意求降,会使其他列强也想咬我们一口,中国将会永无宁日!只有坚决抵抗,中国才有出路。左宗棠发出这样的呼吁,京城内外顿时萌生了一股豪气。
五天后,七十二岁的左宗棠奉旨再次入值军机。上谕说,左宗棠不必按作息时间当班,只要呆在京城,以备朝廷遇有紧要事件时来当顾问。朝廷令他管理神机营事务,所有应派差使一概免去。神机营是满人大臣文祥建立的朝廷近卫武装,清廷从来未许汉臣染指,而左宗棠是第一个督操神机营的汉人大臣。
左宗棠复入军机,可以说是对和战之局颇有影响的一项人事安排。李鸿章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之后,全国普遍反对,清廷迫于舆论压力,两位主政的亲王摆出了几分主战的姿态,其人事方面的措施主要为两项,即对左宗棠和一向主战的前山西巡抚张之洞的任命。李鸿章对清廷的转向十分敏感,在清廷对左宗棠的任命发布之后的第二天,他便致电淮系集团的广西巡抚潘鼎新,说“左相进京,正议主战,内意游移”。
但是,法国方面并未给李鸿章个人多少面子,却以他们得陇望蜀的军事行动证实了左宗棠的预言。在李鸿章-福禄诺条约签订后仅四十多天,法军杜森尼中校率领九百人从河内出发,于闰五月初一日突然开抵谅山附近的北黎地区,抵达观音桥附近。法军“分为两路,一犯观音桥长庆粤西各营,一犯王德榜谷松之营”。中国各军请战,而潘鼎新下令不许开火。法军要求接收中国军队的驻防地,王德榜劝阻法军前进,致函杜森尼,指出两国既已议和,大可不必再起衅端。杜森尼不听劝告,要求清军立即退回中国境内。王德榜回答:没有接到上级命令,部队不能移动。法军要进,清军不退,只好枪杆子里面分输赢。杜森尼下令进攻,法军夺占四周山岗,恪靖军立即还击,战至深夜,双方对峙。与此同时,法军还调兵分头进犯宣光、保胜和谅山。王德榜组织优势兵力反击,三面围攻,截断法军后路,法军被迫收缩。恪靖军越战越勇,广西清军也发起猛攻,法军抵挡不住,开始溃退。法军自称在这次战斗中死伤一百多人,这是清军在中法战争开始以来获得的第一次胜利,史称“北黎冲突”,也称“观音桥事变”。于是,左宗棠自南洋大臣任上对边防所做部署的作用,明显地凸显出来。
法国一手挑起了观音桥事件,反诬中国破坏《简明条约》,以北黎冲突为扩大战争的借口,照会清廷,要求清廷通令驻越清军火速撤退,并赔偿军费二亿五千万法郎,约合白银三千八百万两。法国还威胁说,他们将占领中国一两个海口,当作赔款的抵押。
左宗棠根据王德榜从前线发来的电报,于闰五月初七日奏请朝廷严令云南、广西督抚指挥驻防部队稳扎稳打,痛击法军;又请派黄少春迅速组建部队前往增援,与王德榜、刘永福并肩作战。他还指出,法国人请和是不足信的,他们现在主动挑衅,充分表明先前的请和只是缓兵之计,全国臣民痛恨他们欺侮中国朝廷,所以中国必须以战取胜。左宗棠此疏得到慈禧的赞许。左宗棠因急于调兵开赴前线,用内阁大印发文,令黄少春赶赴镇南关,被人参劾,又因保荐曾纪泽和魏光焘等干才,于五月十八日再次被人参劾,理由是不合体制。两次参劾都被慈禧驳回,并加以制止。
由于有左宗棠这个主心骨,清廷这一次坚决反驳了法国的无理要求,指出谅山是中国驻兵的地方,“法兵前往谅山,扑我营盘,先行放炮,中兵不能不抵御”。奕譞认为,清政府的这种强烈态度,“是二十余年中国第一次振作之照会”。
法军陆路失利,指望海战得胜,扳回败局。法军在中国和越南的舰队组合为远东舰队,由孤拔任司令,分别开向福州和基隆,准备扩大战局。六月十五日,法国远东舰队的三艘军舰突然炮轰基隆,法军强行登陆。督办台湾事务大臣刘铭传指挥清军顽强抵抗,打退了侵略者的进犯。此前由左宗棠派往台湾的楚军将领孙开华率领的擢胜三营,以及提督章高元率领的淮军和提督杨金龙所部楚军,使台湾防务大大增强。法军在基隆未能得逞,不得不退回海上,待机再举。
中国虽然取得基隆保卫战的胜利,但法国海军的侵略行动,以及法军扩大侵略的疯狂势头,又使清廷顾虑重重,摇摆不定。清廷乞求列强出面调停,但因英、德两国与法国不和,不肯过问,而美国则耍滑头,不肯出力调停,所以毫无结果。李鸿章乘机怂恿清廷接受法国提出的赔款议和条件,他的拿手把戏,就是以洋人的强大和无理来吓唬朝廷。他说,等到战后再赔偿,赔款数额会更加巨大。慈禧急得六神无主,急召奕譞,哭诉道:“不愿再经咸丰故事,但亦不愿大清江山由我而失,由我示弱。”奕譞回答说:“可以打。”慈禧则说:“打就打到底。”接着,慈禧召开了御前会议,说道:“和亦后悔,不和亦后悔。和就示弱,不和会割地赔款而且损伤不少,或许引起内乱而且亦赔不起。”显然,慈禧仍然主意未定。她的话音落后,朝堂上一片寂静,无人答言。左宗棠猛然起身疾呼:“大清不能永远屈服于洋人,与其赔款,不如拿赔款作战费!”慈禧听了此言,遂下令罢朝,含泪称是。至此,清廷才下定主战的决心。
法军受挫于基隆后,法国政府决定进一步扩大侵华战争,法国公使于六月底向中国提出赔款八千万法郎的新条件,并发出最后通牒,限四十八小时答复,否则下旗离京,由孤拔立即采取军事行动。清廷拒不接受法国政府的勒索,中法外交关系正式破裂。七月初一日,法国代理公使谢满禄果然下旗离开北京。两天后,孤拔指挥远东舰队突袭福州马尾军港,攻击福建海军,中法马江海战爆发。
当天上午8点,法军向闽浙总督发出了通牒,但福建当局不准官兵“轻举妄动”,而寄望于乞求法军延期进攻。下午1点45分,停泊在马江水面的八艘法国军舰和两艘鱼雷艇向福建海军发起攻击。福建海军由于没有认真备战,在法军突袭之始,只能被动挨打。
其实,负责防御的张佩纶虽是李鸿章的幕僚及后来的女婿,但他对待法国侵略的态度,比李鸿章硬多了。法越战事刚起,他就倡议抵抗侵略,指出中越唇齿相依,越南一亡,中国必受其害。他和左宗棠一样,对中国获胜信心十足,认为中国具有天时、地利和占理的三大优势。正因如此,慈禧才会派他到福建会办海疆事务。张佩纶一到福州,立即视察船政局及闽江沿岸要塞,主张沉船堵塞闽江口,使法舰无法入内。在敌强我弱时,这虽不是最佳对策,也算得上中策了。无奈朝廷听了他未来岳父的意见,严令他不许先发制人,要充分显示和谈的诚意,加上他犯了备战轻敌、临阵怯敌、处置乖方的错误,结果眼睁睁地看着法舰驶入闽江,驻防军队却未采取战备措施。
法国人没有理睬张佩纶表示的和谈诚意,准备妥当之后,开炮攻击。第一声炮响之后,只见一人应声而倒,不是别人,正是慷慨激昂主张抗战的张佩纶。此人惯于纸上谈兵,没见过真阵仗,一听炮响居然吓晕了!其他高官也不济事,闽浙总督何璟两耳不闻枪炮声,在府内拜佛念经;船政大臣何如璋天天设宴喝酒,严令各舰不准迎战。领导班子如此熊包,福建海军吃亏是无法避免了。中国军舰没有来得及起锚,就被法舰的一排重炮击沉两艘,重伤四艘。中国官兵们仓猝应战,十分被动,但仍然奋勇还击,却因准备不足,装备落后,火力处于劣势,多数军舰未及起锚,就被法国军舰击沉。海战不到三十分钟,福建海军的十一艘军舰就有九艘被法军击毁,另两艘在港内自沉,还有多艘运输船沉没,七百六十名水师官兵殉国。第二天,法军又向位于马江北岸的福州船政局开炮,击毁厂房和制造中的舰船,以及闽江两岸的炮台,多亏船政局作了积极布防,法军攻占船厂的计划未能得逞。
战败后,朝廷追究领导责任,这个领导班子集体下课。左宗棠受命查办此案,对张佩纶十分恼火,但认为主要责任不在张佩纶,建议从轻发落。结案报告一上,朝廷却认为左宗棠和杨昌浚为张佩纶开脱,而张佩纶其罪不轻,硬是将他发配到军台效力赎罪。几年后,李鸿章保荐他出山,清廷以四品京堂起用,张佩纶又坚辞不就,最后再入李鸿章幕中,以布衣终老。小说家张爱玲的这个爷爷徒怀一腔爱国志向,却因马江之战的失败而成为历史罪人。
总之,马江一仗,左宗棠寄予厚望的福建海军全军覆没。法军还摧毁了马尾造船厂和两岸炮台。年迈多病的左宗棠得到报告,不由咳出血来。
马尾之战爆发后的第三天,即七月初六日,正值光绪诞辰,清廷下诏对法宣战。上谕谴责法国蛮横索取无名兵费,恣意要求,先启兵端,严令陆路的云南、广西两省官军迅速进兵,沿海各地严防法军侵入,又令新任两广总督张之洞激励各军奋勇抗敌。
清廷宣战的这一天,左宗棠因年迈多病,没有去向光绪拜寿,其政敌再次参劾他,皇帝
将此事交部议处,由于奕譞为左宗棠申诉,左宗棠未受处分。由此可见,左宗棠在京城为官,确实有许多挑剔的眼光盯着他,令他不得安生。
此时,左宗棠并不在乎小人的构陷,而是深为福建沿海的严重局势焦急不安。这个衰弱到不能去为皇帝祝寿的老人,在清廷宣战后的第九天,却亲赴醇王府面见奕譞,请求统兵出征。奕譞对他们的交谈做了记述,其中写道:“左相晌晦来谈,仍是伏波据案之慨,其志甚坚,其行甚急。已嘱其少安勿躁,十八日代为请旨,始去。”
果然,七月十八日,清廷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如前所述,左宗棠此前曾多次要求奔赴前敌指挥反侵略战争,清廷因倾向于议和,都未批准。而如今在清廷正式宣战的形势下,中国军队必须有一位强硬的领军人物,此人非左宗棠莫属。只要他活着,抵御侵略就少不了他来当统帅。福建、浙江和台湾纷纷告急,朝廷决定依靠他来收拾局面。因此,他的愿望终于实现,其心情万分激动。如今他年迈多病,却奋不顾身,毅然赴敌。翁同龢在左宗棠启行前向他告辞时,看见了这位朋友老当益壮的胆色,“其言衷于理而气特壮”,令翁同龢终身难忘。舆论对于左宗棠赴汤蹈火的果敢行为做出了极高的评价:“左侯相以闽事吃紧,慷慨请行,所谓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方之古名臣,曾不多让!诚哉斯言!”
2、再赴前线
左宗棠接受前线督军的任命之后,于七月二十六日陛辞请训,即日离京,从通州、德州和济宁南下,经一月“水陆兼程”抵达金陵,与曾国荃商议东南沿海的兵力部署和军饷筹集。他认为江苏防务布置尚属周密,但福建海防情形吃紧,因为法军在福州海面一战得手,便大举进攻台湾。在左宗棠抵达金陵之前,法军已于八月十三日攻陷台湾基隆,福建沿海前线急需大帅指挥。因此,左宗棠发出调令,召集旧部五千人随他前往福建前线,朝廷令前任漕运总督杨昌浚帮办军务。
左宗棠心系台湾,可是,法国海军封锁台湾各海口以后,内地与台湾文电不通,援台的交通也中断了。左宗棠无法了解台湾的布防和战情,心急如焚。他与曾国荃联衔上奏,建议由南洋水师和北洋水师各抽调五艘军舰,在上海集结,通知杨岳斌率所部楚军十二营从武昌乘江轮而下,先抵厦门,准备与法国海军大战。
长沙人杨岳斌原名杨载福,年轻时在湘江里放排谋生,楚军创建时在曾国藩手下编练水师,后因作战勇猛,战绩煌煌,成为水师统帅。三国时期的战将许褚打仗时杀得兴起,光着膀子提刀上阵,杨载福就属于这一类猛男,上阵时不披盔不戴甲,强行进攻,落在船舱里的枪弹用斗都装不完!他在军中焚烧夺取敌船几万艘,攻克一百多座城垒,指挥大小几百仗,没有失败的记录,是个名副其实的“常胜将军”。这个重量级的楚军大佬率部援台,是一个非常及时的对策。
左宗棠虽然无法跟台湾当局取得联系,但他先前所做的努力,使台湾防御力量得到了加强。法军登陆部队遭到楚军和淮军的顽强抵抗,例如其分兵攻打沪尾时,就被孙开华所部击败。法军无法深入台湾腹地,只能从九月初五日起对台湾实行海上封锁。刘铭传多次电请派北洋舰队前去解围,李鸿章按兵不动。左宗棠闻讯大为震怒,李鸿章一些部属也对他不满,纷纷向左宗棠请战,记名提督聂士成主动率部奔赴台湾。
本来,清廷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上谕只要求左宗棠前往浙江、福建交界地方督兵驻扎,以备策应。而清廷在九月初九日又下了一道上谕,令左宗棠遵照前旨,在福建境内驻扎,“毋庸身临前敌”,以示对这个老臣的体恤。但左宗棠不愿接受这种照顾性的体面安排,他认为福建防御“兵力尚单,难资分布”,需要他全面部署,请求朝廷允许他根据情况自行选择驻地。他在金陵积极筹措了半个多月,在组军、筹饷和咨商李鸿章、曾国荃各调派轮船协助援台等方面略有眉目之后,于九月十三日离开金陵,前往福州。
左宗棠取道江西河口,赶向崇安,进入福建。他在途中得到一个好消息:朝廷于九月三十日宣布新疆正式建省,刘锦棠成为首任新疆巡抚。他舒了一口气:西部的大局,总算有望长久稳定了;东部海防,老夫一定要加以巩固!
左宗棠行程一月,抵达同治四年(1865)一度驻节的延平。又行十几天,终于在十月二十七日抵达阔别十八年的福州。这座城市,正是人心惶惶,马江之败和基隆失陷,使人们“一夕数惊”,心头笼罩着一层阴霾。左宗棠的到来使福州人心大定,官民为这位老总督举行了隆重的入城仪式。左宗棠率军进入福州城时,“凛凛威风,前面但见旗帜飘扬,上大书‘恪靖侯左',中间则队伍排列两行,个个肩荷洋枪,步伐整齐,后面一个乘肥马,执长鞭,头戴双眼花翎,身穿黄绫马褂,……主将左宫保是也”。全城士民排设香案,扶老携幼,出迎左相侯。左宗棠来到行馆大厅,只见壁上张贴了一副楹联:
数千里荡节复临,水复山重,半壁东南资保障;
亿万姓轺车争拥,风清霜肃,十闽上下仰声威。
左宗棠见福州百姓如此拥戴和信任自己,心里乐滋滋的。他想:我先前在闽浙总督任上,关注民生,加强海防,赢得了百姓的如此爱戴,好不令人开心!民众对我寄予厚望,我此来就不会离开前线了,誓与福建和台湾共存亡!
左宗棠安顿下来之后,连日与将军、总督和巡抚面商进兵事宜,巡镇海防,决意以铁拳打击入侵者。他倾尽全力,安排两件要务,即派兵增援台湾和布署闽江防务。
援兵赴台是他要首先解决的难题,因为台湾兵力仍然严重不足。他的第一个措施是从两江防区抽调楚淮军各两营前往赴援,同时给台湾发密电,令刘铭传就地招募兵勇一万人,令他“克日进兵,规复基隆”,一面设法打破法军对台湾海口的全面封锁,派杨在元密赴厦门一带确探情形,设法雇船,暗渡营勇援台。他希望,等到南洋军舰开到福建,再调兵分扎马祖澳、芭蕉山等处,以图首尾牵制,不让法军肆意久据,从而为台湾解围。
前面说过,由于福建海军已全军覆没,左宗棠本想得到曾国荃和李鸿章的支持,请他们派舰船增援福建。但是,李鸿章的北洋海军不肯南下,杨岳斌的大部队只得改用商船运输,无法按既定时间抵达厦门。曾国荃派出了七艘南洋军舰,载着楚军将领吴安康所部南下,被法军察觉,遭到法军九艘军舰的截击,其中两艘在浙江石浦洋面被法军击沉,其余五艘驶入港内。因此,南洋军舰虽然牵引法舰北上,减轻了台湾驻军的压力,却因遇敌不前,没有达到直接增援台湾的目的。左宗棠万般无奈,又与德国商人商议雇船,但遭到拒绝。左宗棠手中有兵,却无法运过海峡,因而焦灼万分。最后,他决定派王诗正统领恪靖亲军三营陆续开赴泉州一带,令杨在元从厦门驰往泉州,准备渔船多只,等到王诗正的部队集结完毕,扮作渔人黑夜偷渡。左宗棠嘱咐王诗正抵台后遇事要报告刘铭传,并说军情瞬息千变,只要有机会可乘,准许他相机行事,不必过于拘泥。
在左宗棠的动员和感召下,一大批楚军名将率部参加抵抗法国侵略的战争,其中不乏离休老干部。除了王德榜、杨昌浚和杨岳斌以外,赶赴前线的楚军将领还有长江水师提督李成谋,湖南提督鲍超,四川布政使易佩绅,楚军名将刘连捷和王永章,浙江海门镇总兵孙昌凯,浙江提督欧阳利见,兵部尚书彭玉麟,曾国藩和左宗棠的旧部将领李元度与何绍采。
光绪十年(1884)十二月底,左宗棠商调南洋军舰出海佯动,假装直逼台北,吸引法国海军。王诗正率领五营部队乘坐渔船,分批从泉州蚶江冒险暗渡。
闽江防务的部署是左宗棠处理的第二大要务。闽江海口有一个大岛,名叫瑯崎岛,岛上的金牌与北岸的长门是最重要的入江口。左宗棠派大员星夜督工,在该处竖立铁桩,以铁索遮拦海口。铁索没入水中,用机器操作,随时控制起落,落下时中国船只可以出入,敌船一到,便拉起铁索阻拦。随后,他下令在距福州三十里处的林浦、魁歧及闽安右路出海的梅花江,全部垒石填塞,只能容小船来往。以上各处,都建筑炮台,安放炮位,派兵驻守,“可资捍卫而遏敌冲”。左宗棠还与帮办福建军务的闽浙总督杨昌浚、福州将军穆图善会商,对福建海防进行了全面的筹划,决定立即撤掉海口水道标识,并下令在港口遍布水雷。
此时的穆图善改变了态度,不再如在陕甘时一样与左宗棠作梗,而是对这位老钦差言听计从。左宗棠对他说,长门、金牌各炮台是保卫福州港口的关键,令他在那里驻军。这时,马江中被法军击沉的军舰已经起出,穆图善催促将士将舰上的大炮安放妥当,又将炮台上原已安放的各炮次第修备,指挥将士们昼夜巡守。闽安的南北岸被左宗棠视为第二重门户,原设各炮台已被法军轰毁,穆图善加紧修整,已有几门炮可以发射了。如此一来,闽江出海口所设的拦江铁索,封锁了敌舰的来路,而长门、金牌炮台和闽安南北岸炮台形成两道火力封锁线,构成双重的防御。十二月二十六日,法国军舰在妈祖澳集结,打算趁着春节的除夕进攻。同一天,左宗棠、穆图善与杨昌浚先后离开福州,冒雨巡视南台、林浦、马江、闽安南北岸炮台。两天后,钦差与总督同到长门、金牌,各营将士站队试枪,军容整肃,各炮台能够发射的火炮试射了几遍。法军获悉这一情报,不敢贸然进攻,悄然撤走。这一次视察防务,充实了左宗棠的信心。他很有把握地说:“如狡寇果来,势难插翅飞过。”左宗棠还派出得力干员,分头前往福州、福宁(今霞浦)、兴化(今莆田)、泉州四府各海口设局,会同地方官及当地绅士办理渔团,从渔户中挑选骁勇善水者担任团长,对渔民们进行军事训练,同时拨给经费,以功名加以激励,借助民众的力量来抵外侮。
十二月二十九日,左宗棠问左右:“今天是什么日子?”
随从回答:“快过年了。”